“我”与蛇的恩怨情仇！

第一次碰见蛇是在初冬，田里已割完稻谷，接下来的农活是“打禾蔸”（铲除稻田里的三寸长的禾根）和“铲田塝”（清除梯田立面的杂草和藤蔓）。

我们刚刚学会了点农活，队长就派了任务。我用力地一铲深、一铲浅地把茅草和葛藤去掉时，忽地就铲出了个洞，这个洞贴着田塝从左到右，足有两米长，忽高忽低，忽深忽浅，只见洞里面还有一团黑白相间的东西，偶尔蠕动一下。这下把我吓得够呛，毛骨悚然，“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用塝铲柄把那团东西挑了出来，“妈呀！是蛇！快来人啊！”我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这是一条一米多长、小臂粗的蛇，最明显的是蛇身上黑白相间，就动物园里斑马的肤色一样。大概正在冬眠期，蛇头耷拉着，蛇尾微微上翘着。“怪不得呢，这口田总是漏水，原来有这么一个洞”“这是银环蛇，有毒牙，危险！快砍了！”民兵排长桂生叫了起来，他边喊着，边朝我这边跑来，一把推开了我，用塝铲，“噌”的一声，把蛇颈铲断了，接着用铲挑起了蛇头和蛇身，猛地甩出了好几米远，滚落到山坳里的草丛上。

“桂生，要埋掉，万一人脚或牲畜踩到蛇骨上要送命的！”只见饶老伯站在上面的一块梯田里高声叫喊着，他是桂生的父亲，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我在一旁暗自思忖着，又有几个月未吃到肉了，这不是到口边的美味吗。我连忙跳着跨了几步，在草丛里找到了那条银环蛇，把蛇的头部深埋了，剥了蛇皮，也不知什么原因，冬天的蛇皮很难剥。太阳终于落沉到了鸡公山后，收工了。由于有过一次吃蛇肉的经历，这顿晚饭没有惊吓，大家嘻嘻哈哈的，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情，我便成了大家嘲笑的对象。

再一次吃蛇是在次年的春天。那天一大早，天还下着细雨，我们知青点隔壁的金孙媳妇慌里慌张地从山坡下跑上来，肩上还背着半箩筐的谷子，她喘着大气，见到我们就喊 ：“快！快去看！水车房外的大水轮上挂着一条大花蛇！昨晚舂的一担米也不敢拿了，吓死人！”“是吗！啊呀！我们的米也快吃完了，你们男生快去看一下，别忘了要挑担谷子去舂米了。”薛大姐瞪着大眼对着耀华和我大声说着。“是吗？那我们去看看。”我和耀华随手抄起了挂在墙上的禾耙，那禾耙的耙柄足足有两米长。一溜小跑来到了一里路外的水车房。

水车是一种水力机械装置，通过水力带动碓木，冲击石臼里的谷子，实现谷壳与稻米的分离，是一种原始的碾米机。一担谷子可以打出七成的大米，要花费数小时的时间。水车房就坐落在山坑里，我们赶到时，果然见大水轮上缠着一条五尺多长、小臂般粗的蛇。蛇皮深褐色，背上还有一块挨着一块的菱形的花纹，那花纹中心是菱形的小黑点，黑点四周是褐色的，再外一圈是淡褐色的，后又过渡到黄褐色、深黄色，最外一层菱形花纹竟是橘黄色的。如果有这种皮纹的蛇静卧在布满枯枝败叶的林间小径上，是很难发现的。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头一紧，“不好！耀华，这是‘三步倒’（又名蕲蛇），最毒的一种蛇，你看那蛇头是典型的三角形，蛇颈很细。”“它来这个地方干什么？是来抓偷米的老鼠的？”我仗着曾看过描述农村有关蛇类的科普书籍，以依稀的记忆，不太确定地说着，耀华回过头来，瞪着同样不太确定的眼神看着我，“怎么样？能干掉它吗？”“嗯，再想想，怎么才能把蛇从水车上弄下来。”“可以，这条蛇好像已被水车打死了，蛇毒主要集中在头颈部，砍下蛇头就安全了。”边说着，边走近水车，心里还嘀咕着，会不会蛇在装死？我俩用禾耙正反合着，用力地把“三步倒”从大水轮上拽了岀来，横放在小路上，只见此蛇有近两米长，颈部有一条明显的压痕，显然是水轮上的大木楔的“杰作”。不用说，它又成了我们餐桌上的佳肴，这次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慌乱，蛇肉解了我们数月无肉食的馋。

我最后一次见到野生的蛇是在 1973 年春末夏初，我们生产队有一片大约十亩规模的高山冷坑梯田，这片田距离村子有三里多路，距离鸡公山山顶还有三里路。每年也就来两次，种单季稻，那里种出的稻米格外好吃。

平时人迹罕至，植被茂盛。这次上山，全是男劳力，知青在他们眼里只能算半个劳动力，大家有的犁田，有的耙田，有的准备插秧。我负责铲田塝，属于粗、重、杂类活，技术等级低一个档次。耀华有一手漂亮的插秧活儿的绝技，悠闲地正等着我们把田整好，他才干活。此时田塝上尽是新生的小竹子和嫩竹笋，锋利的柴刀上下飞舞着，刀起竹落，渐渐地半弧形的田塝被整出了原形，裸露出的红土镶嵌在一片翠绿中，真是美啊！

田塝上有一股清澈的泉水汩汩而下，流入田里。那是山泉，甜甜的，可以直接饮用，肯定比现在的“农夫山泉”还要好。我很好奇，心想这股泉水来自哪里？我想去探个究竟，我抄起了扁担和柴刀，顺着山泉水冲刷成的小水沟，向上走去。

两旁尽是茂密的小竹林，我小心地劈砍着挡道的竹子，一步一步地走向竹林深处，眼前一片翠绿色，水汽氤氲。忽然，我被一个鲜红色的小亮点吸引了，我睁大了眼睛，哇！是一条一尺多长的青蛇，蛇的背部呈翡翠般的翠色，腹部呈橙黄色，背腹交界处有一条从头部延伸至尾部的橘红色的条纹，通体发出翠翠的，晶亮的，又带有点橘红色的幽光，一双翠红色的眼睛点缀在头部，在阳光的折射下，像红宝石那般的晶莹剔透，它不时地朝我望着，不时地吐着粉红色的信子，神态是那样的祥和，那样的优雅，我惊呆了！定了定神，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望着。

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蛇，难道是传说中的美女蛇吗？是《白蛇传》中的小青吗？山坳里静极了，我的思维也仿佛凝固了。不！它是一种名叫“竹叶青”的蛇，它那美丽的外貌与毒蛇的概念搭配在一起真是格格不入。山风从山顶上吹拂到山坳里，那根缠着竹叶青的竹子也随风摇曳着，凉凉的山泉水流过我的足背，流向远方的稻田。

我被山中的“翠色精灵”震撼了，我放下了举着柴刀的胳膊，静静地看着它，欣赏着它，过了好一会儿，我悄悄地，踮着脚一步一退地后退着身体，脚下不时发出“嚓嚓”的响声，渐渐地“红宝石”从视野中消失了，又是满目青翠。夕阳西下，山坳里暗了下来，我随着村民，带着无限的惆怅，下山了。

后来回到上海。当带着儿辈去公园，去博物馆，每每看到蛇类，都会勾起我插队落户江西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