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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美味∣炒豆

“二月二,龙抬头。”

记忆中,我大概有六七岁吧,刚上小学一年级,不明白那个胡子拉碴的“四眼”老师说“龙抬头”这句话的意思,就在晚饭后、临睡觉时,问纺棉花的母亲。 

那时候,家家都有纺车。母亲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就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纺棉花。我们一家人的衣服布料,都是母亲用手摇出来的。昏黄的灯光,闪闪烁烁。我盯着那呼呼转动的纺车轮子,仿佛看到了巨大的风车在旋转,那骨碌碌转的越来越臃肿的线穗子,感觉就像一个熟透了的小甜瓜。记得父亲下地干活时,曾给我们带回来一个两头细、中间粗的小甜瓜。我跟弟弟分着吃的,又脆又甜,我没吃够。看着母亲左手中长条棉绒,像蚕宝宝一样神奇地吐出匀称丝线,听着纺车“嗡嗡”的响声,觉得母亲了不起。躺在被窝里的我,突然想起“四眼”老师说过的话。

母亲笑了,反问道:“你老师是怎么跟你讲的?”

“老师没说。只说谁家炒了豆子,都必须给他带一点儿来。”当时,我问了一句:“一点儿,是多少?”

“四眼”老师可能有点不高兴,把那两块像瓶子底厚的黑框眼镜压在鼻子尖上,目光从眼镜框上方射出来,笑了笑说:“都一样,不多不少,每人一酒盅就行啦。”

“娘,二月二为啥炒豆子?”弟弟几乎是光着屁股就站起来了。

母亲笑着说:“先躺下,别冻着。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皇帝无恶不作,杀了很多人。玉皇大帝听说后,就想惩罚他,下令他在位期间,三年不下雨。可是,不下雨,庄稼没法长啊。司掌天河的玉龙看到老百姓的苦衷,就偷偷下了一场雨,给老百姓救救急。玉皇大帝闻讯大怒,一气之下把玉龙打下人间,压在一座大山下,并且写了道神符,以防玉龙逃脱。”

我们听得入神,听到神符更是迫不及待了。

母亲停下纺车,捋了捋头发,像唱书一样,拉长了音调,唱出四句诗:

“龙王犯规私降雨(啊),当受人间千秋苦。要想重登凌霄殿(啊),除非金豆开花时。”

她把“金豆开花”四字拖得老长,就像棉花吐出的丝线那么长。

母亲的记性真好,还能背过诗,了不起。要是明天老师考我的时候,我能流利地背下来,那该多好啊。“四眼”老师就不会再用凶狠的眼光瞪我了。

“后来呢?”我着急地问。

“后来,人们可怜玉龙,就在惊蛰这个节气到来时,家家用炒豆供奉天爷爷。玉皇大帝看到人间到处金豆开花了,就把玉龙给放啦。玉龙上天了,不就‘龙抬头'了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们兄弟俩都明白了。 

农历二月二前后,我们这里的农村过去有个风俗,几乎是家家户户炒豆子。记得在我上初中之前,老家每年农历二月二前两天,母亲先把早已准备好的四五斤黄豆用簸箕簸干净。把里边的石子、土坷垃拣出来,并把那些有虫口的豆子捡出来,把豆子分别放入盛着盐水和糖精水的两个瓦盆里泡上。原先硬邦邦的豆粒,经过了一两天的浸泡,个个喝足了水,变得水灵起来,拥拥搡搡地积满了盆子。 

炒豆要用沙土,干炒往往把豆子炒糊了,还炒不熟。

于是,母亲吩咐我们兄弟仨到村外去刨沙土。吃过午饭,哥哥推车,我扛锨,弟弟挎着篮子,兄弟三人顶着料峭春风,到东坡的沟沿上挖沙土。东坡挖河时挖到砂土层,在岸上堆积了厚厚的沙土,冬天冻不结实,一挖就开。

那时村里人,特别是刚生了孩子的人家都在这沟沿上挖沙土。为啥生孩子的人家需要沙土呢?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沙土还有一个重要用途,那就是装“沙土裤”。过去,农村人家孩子多,照看不过来,孩子的拉撒就成了问题,于是就给孩子们做“沙土裤”。一般是用半米长的老粗布做个口袋,口袋底封口,口袋头的两个角上各系一条带子,里面装上用铁锅炒得又干又暖的沙土。然后,把孩子放进去,只露着上肢和小脑瓜儿,然后把沙土裤的带子分别系在肩膀上,就算大功告成了。孩子在里面或躺或卧都灵活自如,躺在里面既暖和又不长痱子,大小便也不沾身。这可真是老百姓的一项发明。现在孩子少了,条件也好了,都换上“尿不湿”,“沙土裤”早就绝迹了。

河岸上有丛生的灌木和杂草,拨开杂草,会发现或大或小的洞口。有时会有一两只野兔窜出来,吓人一跳。沙土就是从这些洞口里掏出来的。哥哥先用铁锨试探一下洞的深度。他说只要是深洞就不能挖。听说,邻村一个小伙子挖沙土就被闷在里面了,挖出来就已经不喘气了。我们只得小心翼翼地掏沙土,哥哥负责掏,我负责运输,弟弟坐在车把上压住车子,以防偏沉翻车。不大一会儿,我们就装满了两个柳条筐。哥哥推车,我跟弟弟在前面拉着,凯旋而归。 

母亲有些迷信,她说家里有属龙的人,炒豆必须在二月二之前,若不然就会炒了“龙爪”去,一年之中会烂手指头。我问:“我属蛇的算不算?”母亲告诉我:“属蛇的也是龙,是小龙。咱家也要提前炒的。”

于是,我们选了个晴好的星期天,父亲在院子里用砖头支了个灶,把灶房里的大铁锅抠出来。点着棉柴,开始炒豆。

当锅里的沙土炒得“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母亲把早已晾好的豆子“哗”地一声倒进去,然后就不停地用铲子翻着,看着那些软乎乎的豆粒忽上忽下,我们几个直馋得流口水。等豆子在滚烫的沙土里“劈里啪啦”乱蹦时,母亲才说火候到了。她把一个大的竹筛放在地上,下面铺上包袱,用大铲子把铁锅里的沙土豆子一股脑地铲出来,放在竹筛里。晃动竹筛,细细的沙土漏了下去,炒好的豆子“哗朗朗哗朗朗”地在竹筛里滚动,那声音真是好听。炒完甜的,再炒咸的,最后是炒玉米。炒玉米不如炒豆子好吃,没爆开的玉米像小石头一样硬,硌得牙疼。

第二天上学,我口袋里的炒豆装得鼓鼓的。我会把炒豆让几个好哥们儿分享,当然,也向“四眼”老师进贡。老师带着瓶子底眼镜讲课,讲到兴奋处,就会从讲桌的小铁盒里捏两粒炒豆,扔进嘴里。我知道老师近视,看不清远处,也效仿着往嘴里扔炒豆。老师有所发觉,停止讲课,又把眼镜架到鼻子尖上,耸耸鼻子嗅嗅四周的味道,用眼睛剜了我一下,罚我讲故事。

我暗自高兴,母亲给我讲的“龙抬头”终于派上了用场,于是“吭吭哧哧”学了一遍。当然,母亲吟诵的诗我没记住,是老师给我补充的。听完后,我偷偷观察,发现老师看我的目光不再那么坚硬了,变得柔和慈祥啦。下课的钟声敲响了,老师并没有马上让我们“放羊”,而是让家里没炒豆子的同学举手。我发现,有五六个同学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把手举起来。老师并没有训斥,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子,招呼他们几个过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酒盅,从布袋子里面挖出炒豆,每人两盅。分完后,又把小口袋绾起个疙瘩,揣在怀里,哼着小曲儿,回办公室了。我们开始拿出炒豆互通有无,大家都能品尝到不同口味的炒豆。教室里弥漫着炒豆的香味儿。 

时过境迁,转眼四十年过去了。现在我们兄弟三人天各一方,都有了各自的事业,在不同的城市安家落户。跟母亲朝夕相处的父亲,于十年前去世,只有老母亲独自守着老家。我们曾劝她跟我们住在一起,她说:“趁着身体还结实,不给大家添麻烦。老家里不能没人住,家里空了就不好了。我给你们看着家,过年过节来家看看就行了。”现在只有过冬时,母亲才会同意来我这里住两个月,但春节之前必须回去。她说:“过年过节,你们兄弟姊妹在老家图个热闹,那是你们的家,你们生长的地方。现在有我在这里顶着,上谁那里去过节也不方便。等我没了之后,我就管不着你们啦。”

前两天,我跟在老家的母亲通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一趟,说家里还有邻居们送来的炒豆呢。

放下电话,我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滴落下来...... 

作者:田德银,山东邹平人,滨州市作协会员,小说创作委员会委员。现任滨州实验学校工会副主席,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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