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

山东省滨州市作家协会

文学作品展示平台

人有十指，我亦有。所不同的是，我没有别人的完整。

——题记

中午，不小心把手给磕“破”了。确切地说，是右手蜷曲的中指骨关节处凝成一大块瘀血，一边抬起手来徒劳地吹了下，一边埋怨自己不小心。旁边的女儿看到这一情景，用急切的目光看着我：“妈妈，没事吧？呀！这么大的血块！”随着她的这声惊讶，我的思绪猛然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是1988年的冬天，刚出院的我每天都在家里练习用残缺的手握笔写字。坦白地说，对这种练习，我一开始挺抵触的，毕竟对蜷曲的十指而言，握笔写字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感觉手中的铅笔太不听话了，总是无法好好地握住。不是掉到桌子上，就是落到地上，感觉每天要捡上百次之多，每一次捡拾时，无望都毫不迟疑地对抗希望。这天，不知道是第几次弯腰捡笔时，我那本已残缺的手一下碰到了桌子腿上，刚一碰到并没觉出有多疼，当把笔捡起来准备继续写字时，才发现蜷曲的食指骨关节处有一大块瘀血，轻轻摸一下，“哎哟……”好疼！没想到这一声“哎哟”惊动了外屋的妈妈。她急忙跑过来用急切的目光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最终目光定格在食指的那一块瘀血上。看到妈妈进来，我的泪突然一下子禁不住流了下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当时，似乎不是因为手疼，而是心中有太多的委屈、自弃和悲伤。那一刻，那复杂的感情已经达到了一个8岁孩子所无法承受的极限，在这一刻藉由这块瘀血全部迸发。

早已记不清当时在妈妈怀里哭了多久，又是怎样重新握起笔练习写字，至于那块瘀血究竟待了多长时间才被残缺的手全部吸收也已没有印象。由于当时残缺的十指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纵使每天都万般小心，但仍然是经常磕到食指、中指，要不就是在扣纽扣时勾到已变形弯曲的指甲，瞬间的疼痛往往让自己一身冷汗。每每此时，妈妈的怀抱都是我躲避伤痛的温暖港湾，所有的狂风巨浪都会被妈妈用爱挡在怀抱之外。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熬过，突然发现，妈妈似乎不再随时出现在我需要她的时刻，不再在我遇到困难时及时帮我，而且明明看到我经常受伤，却总是一再“狠心”地让我每天都学着去做家务：扫地、切菜、烧水、做饭……一天天炼狱般的生活，我那本已残缺的手整日落得伤痕累累，我的心情灰暗到极点，恨不得这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的太阳，从西山落下去就不要再升起来。明天，明天对别人是追求，对我却是痛苦地煎熬。

由当初的万般疼爱到这份“非人”的煎熬，我不禁开始怀疑：妈妈是不是不再爱我了？妈妈为什么会不再像我刚出院时那样疼我、那样关心我？在又一次拿暖瓶倒水而不小心被烫到手指时，我终于沮丧到了极点，默默地放下水杯，用冷冷的眼光“仇恨”地瞅着妈妈，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大哭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变得如此铁石心肠？更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不再用温暖的话语安慰我在困难面前的退缩！

直到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妈妈的这份良苦用心。那天在课堂上我又领取了一张奖状，一路奔跑回家，进了院门忽然想给妈妈一个惊喜，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屋门口挪去，忽然听见屋里爸妈正在说话：

 “知道你是为孩子好，想锻炼她，可现在孩子好像不理解，对你都似乎有些敌视了。”这是爸爸的声音。

“唉！也许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帮她的办法，毕竟，她不可能永远活在我们的庇护下。将来她要走上社会，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等她长大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只是看到孩子承受如此多的磨难，我多么希望老天能让我去替她受罪……”

“看，说着说着，咋又哭了……”

那一刻，一句句，一字字，就那样如此真实地进入到我的耳朵里。瞬间，我明白了妈妈的那份“狠心”。

是的，因为妈妈清楚地知道女儿不可能永远在她的庇护下生活，女儿终究要靠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因此她选择了“冷漠”地去对待女儿的软弱与痛苦。女儿的苦在抱怨里，妈妈的苦在承受里；女儿的难有得说，妈妈的难无人知；女儿的泪流在脸上，妈妈的泪流在心里。

当三十年后的今天，已当了妈妈的我再次去回望，内心禁不住有太多的懊悔。孩子的疼痛，在妈妈那里会被扩大无数倍，就像现在女儿小小的感冒发烧都会牵动我所有的神经，而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却任由眼泪肆意流淌，甚至用如此“敌视”的目光去回应妈妈伪装的狠心。这对妈妈来说，该是一份怎样的心伤？

当我再次重返校园，以全地区中考状元的身份考入省城正常身体条件学生才能就读的学校，当我在宿舍姐妹诧异的目光中熟练地穿针引线做被褥，当我在微机室内用残缺的双手熟练地打字，当四年学业鉴定以总分第一名毕业……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妈妈“狠心”的结果。都说十指连心，我残缺的十指，从不再完整的那一刻起便紧紧牵着妈妈的那颗心，便在妈妈的心上淤上永远吸收不了的瘀血了，点点滴滴，分分秒秒，从我少年到成年，还要伴她到老。可是，在妈妈的眼里，孩子没有完美与残缺之分；在妈妈的心里，每一个孩子都是唯一；在妈妈的眼里，我是比谁都优秀的生命之子。

如今，已近不惑的我不会再轻易在妈妈面前流泪，而是将悲伤深深埋藏；当生活中再次磕碰受伤，亦不会再因某块瘀血而将心中积攒的委屈倾泄，因为我学会了坦然静待伤的愈合。

也许，这也是一种成长吧，就像磕碰的那块瘀血，它不会借助外界的治疗，而选择慢慢地自我吸收。

静静望着残缺的十指，我看到的是妈妈一路陪伴我的那份坚强，所感受到的是那份永远让温暖在心底流淌的深深的母爱......

作者：左丽宁，山东邹平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西王集团糖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