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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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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春天里,母亲都要在天井里种上疏菜。只是今年,我发现她很是见老,挥锄或提水时,脚步踉跄起来,随时要被绊倒的样子。她俯下身时,丝丝缕缕的白发从头顶冒出来,刺得我眼疼。

在我的记忆里,种菜的母亲是动若脱兔的:年轻的她在菜地间来回穿梭,脚步轻捷。一会儿拿镰刀割下几个茄子,一会儿摘几条黄瓜、豆角,一会儿又挽着篮子拔一把小油菜回来。那时,她是一个颇有风韵的少妇,喜欢穿窄瘦的上衣,劳动间隙对着太阳伸个懒腰的时候,腰深深凹下去,胸部却高高挺出来,线条优美,非常好看。我无法把眼前的母亲和那时的少妇联系起来,这多情却又无情的岁月!

那个时候,在庄稼地头上,母亲每年都要点上南瓜、倭瓜、冬瓜的种子,那是能储藏过冬的一家人的蔬菜。夏天早晨,瓜蔓爬出了地头,爬满了荒草丛生的沟沟堑堑。瓜蔓上沾满露水,浮动着一片嫩黄的花朵。母亲会在这时候把我带到坡地里,教我分辨哪些花能长成果实,哪些花是让人空欢喜一场的谎花。她细心呵护花下长了小小瓜秧的雌花,拔掉周围的野草,怕刺伤了她们留下伤疤。她也掐掉不结果的谎花,撕去花瓣,把花粉轻轻弹到雌花上。母亲说,如果不授粉,小瓜秧就会慢慢“销化”掉,就像人断了营养,会慢慢饿死一样。

那时,农村的贫困让很多乡下男人脾气暴躁。我父亲经常抱怨母亲侍弄瓜秧耽搁了太多农活,在和母亲怄气时,当着母亲的面,一棵棵拔掉了她精心培育的瓜棵。那些毛茸茸、叶脉清晰墨绿色的大叶子在日头下逐渐委顿。母亲也坐在烈日下,垂着瘦长的脖子,像受难的天鹅一样无声啜泣......事情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三十年的时光能冲淡很多记忆,平复许多伤痛的情绪。可我仍无法忘记那天的每个细节,也无法原谅父亲的举动。 

在嫁给父亲之前,母亲有过一场恋爱。她18岁的时候,是生产队里长相最俊美的姑娘。扎着大红的头巾,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夏天衣服单薄,她窈窕的身段在衣服下若隐若现。她在锄地、拔草,或是拾棉花的时候,总是感觉前面有个人把难干的活干了,把轻松的活儿留给她,19岁的母亲脸就红了。

姥爷知道这个消息后闷闷地吸着烟袋,半天吐出一句:错着辈分呢,成何体统?姥爷是解放前的私塾先生,墨守成规,循规蹈矩。他迅速给母亲张罗婚事,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家境还算殷实的我父亲家里。就这样,母亲在那年冬天被塞进了花轿。

母亲告诉我,论辈分那个小伙子是该叫她一声姑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能怪自己没有主见。

母亲还说,小时候姥爷卖了一只羊送她去小学校念书,她扒着门框不肯去,或者赶着羊群往田野里跑,一去一整天,宁肯饿肚子也不去学校。母亲真的是一天学没上过,一个字也不识。我想这也许是她一生不幸福的重要原因。 

在熬过那个无菜可吃、索然寡味的冬天后。一开春,母亲把长年堆放柴垛的地方腾了出来,倒上草木灰,施上干牛粪,挑来井水淋个透,还用棉花柴围了一圈栅栏,围成一块小菜园,种上农家最常见的豆角、茄子、扁豆、丝瓜、黄瓜。她还特意给父亲种了几棵辣椒,虽然父亲每次炒菜并不顾及她的口味,放上很多的辣椒,呛得她咳出眼泪。那时候,我是个因家庭矛盾,学业压力分外忧郁的少女,总是担心考不上大学重蹈父母的命运。

暑假里回到乡下,晚饭后和母亲在菜园里乘凉。月光如水,茄棵子发出辛辣气息,蚊虫不敢靠近这里。我在月光下打量母亲这方菜园:豇豆角几乎垂到了地上;紫皮茄子映着白月光,肉眼能看到一圈圈长大;西葫芦青中泛白,已经老得不好吃了,只能煮熟喂老狗阿黄;丝瓜藤蔓顶着一片小黄花,在栅栏上四处漫爬......每一棵植物都光华四射,岁月静好。这情景反而让我伤感起来。

我说:妈,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是不是就得和您一样,回家种菜了?

她说:考得上,砸锅卖铁也供你。考不上,不种菜你还能干啥?考得上考不上,就看你的造化了!

其实,当时母亲这个轻描淡写的回答让我有些失落。我多么希望她能像那些有文化的父母一样,语气坚定鼓励我:孩子,要相信你能行!要为你的理想而使劲儿!那么,定会让年轻的我热血沸腾,胜券在握。

但是现在想来,母亲的话多么浅显易懂,一语中的。一个老实本分的农妇,永远不会说出高谈阔论,只会在温柔真实中传递力量。

况且现在看来,种菜有什么不好?种菜得来的钱是最为干净的,种菜的日子也是最踏实快乐的。 

在我弟弟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更加糟糕。弟弟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他在河里抓回几条小鱼,央求母亲煎给他吃。天色已经很晚,弟弟困得睁不开眼,却不肯睡觉,他要等着吃到小鱼。有一次,我拿了一头青色的小洋葱,弟弟偏说那是一只咸鸭蛋,抢过去咬了一口,辣得大哭起来。父亲是不管这些的,他只是一味地吸烟和叹气,母亲却心疼地掉眼泪。

春天来到,她拿出二亩最好的地,不再种到了秋天才能卖钱的棉花、豆子,只种菜。最早从土里钻出的菠菜、苔菜、芫芜,她都拿到集市上去卖。随后,就要种豆角、西葫芦、茄子、黄瓜。等这些菜过了季,她在头伏撒上萝卜,末伏撒上白菜。父亲也不帮她的忙。母亲依旧很笨,不识秤,不会算账,可是她被儿女逼出了智慧。那把那些菜分成大小不等的把儿,一把定一把的价钱。例如一把小把的豆角二毛钱,一把大把的要四毛钱,更大的要五毛钱。那些年,很多人都知道集上有个卖菜的女人凭着感觉卖,很多人都愿意买她的菜,不仅新鲜、实惠,还同情她像男人一样,养着两个孩子。

凭着这一毛两毛的钱,我读完了大学,弟弟长成健壮的小伙子,辛苦的日子终于宽松了很多。可是我们都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我们仨天不亮就要起床,在黑黢黢的田野里,我和弟弟摘豆角,裤腿被露水打湿了,贴在脚腕上,腌得脚腕肿起来。手指甲生疼生疼的,指甲缝里满是黑绿色的泥。而母亲忙着把刚摘的青菜分成不同的小把,捆好,装进手推车,趁早要赶去集市...... 

渐进中年的我,在容貌和爱好上越来越趋向于母亲。我的眼神不像年轻时那般犀利,变得朦胧起来。我也喜欢起布衣素食,也承袭了一身菜蔬气,在大大小小的花盆里种上辣椒、茄子、西红柿。阳台的栅栏上爬满了丝瓜、吊南瓜的藤蔓。在夏天的早上给雌花授粉,到秋天迎接收获。只是我的脸颊上因岁月沧桑留下的一片蜡黄,无法沿袭母亲脸颊上因坡里日头穿梭往复生出的缕缕糟红,尽管这是我自幼年便见惯的颜色。

作者:张迎,山东沾化人,公务员。业余爱好读书,旅行,喜欢以细腻笔调记录生活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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