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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端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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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端午节,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今天是姥姥的忌日。

姥姥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她是那个年代里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大的壮举,也没有为国家做出过什么大的贡献,但她对于整个家族来说是伟大的,她是个奇迹,我敬重她。

姥姥生于东平县。这里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就是这么一个风水宝地造就了姥姥的天生丽质,聪明可人。姥姥共有7个兄弟姊妹,她排行第三。姥姥小时候家乡发大水,姥姥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逃荒至现在的滨州市沾化县一带。由于地薄物稀,再加上孩子多,一家人还是生存不下去,老姥爷于是又决定去闯关东。那时,姥姥的大姐已经嫁人了——为了筹集闯关东的路费,姥姥也没好到哪里去。姥姥的婆家用几个大洋、一口袋高粱打发走了老姥爷,哭得死去活来的姥姥被留下了。姥姥小小年纪就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厄运便从此开始了。

姥姥那时还是个孩子,却找了一个比她小四岁的丈夫,整天担负着白天照看孩子(照看丈夫和丈夫哥哥的孩子),晚上还要继续做线穗子的活儿。

过年过节或有人过生日,婆家从不让姥姥露面,都是把姥姥一个人关到柴房里,用笸箩扣起来。有一次,姥姥的老婆婆过生日,姥姥又被扣起来了。姥姥的小丈夫拿好吃的去柴房给姥姥吃,并趴在笸箩外边,与趴在笸箩里边的姥姥说话。不巧,这事儿让姥姥的小姑子看到了。客人走后,多嘴的小姑子去她娘那里告状,说姥姥偷吃,无辜的姥姥遭到了一顿毒打。

姥姥经常受气、挨打,有时候关柴房还不给饭吃。有一次,因为姥姥纺线不均匀,再加上年龄小,晚上织布打瞌睡,又被婆婆暴打。姥姥说,一个笤帚都打碎了,还不罢休,最后关进柴房好几天不给饭吃,差点饿死。最后,是她小丈夫和本家一位婶子为她求情才放过。这些,对于坚强的姥姥来说,已经习惯了,不算什么,都能忍受。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裹脚”,姥姥开始反抗了。

在那个“品头论足”的年代里,小脚很重要,是一个好女人的重要标志,也是获得美好人生的重要手段。裹脚是一种陋俗,给妇女带来了身体的痛苦和心灵的折磨,姥姥也没逃脱此劫。裹脚一般是在女孩三四岁时,就在娘家裹上了,为的是嫁一个好人家。但是姥姥在娘家自幼很受宠爱,老姥姥也深知裹脚的痛苦,再加上姥姥的极力反对,就一直没裹。到婆家时已经十来岁的姥姥再裹脚,那个痛是可想而知的。

第一次裹脚是在姥姥刚去婆家半年时进行的。一听说要裹脚,姥姥吓得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哭喊着满院子乱冲乱撞地跑。狠心的婆婆在后面拿着裹脚布边骂边追,婆婆的骂声引来了大儿媳,然后她就一块儿帮着婆婆追堵姥姥。受惊的姥姥冲向院门,夺门而出,急中生智地爬上一棵大树,任凭婆婆怎么骂也不下来。姥姥的哭喊声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在好心邻居的劝说下,姥姥才战战兢兢地从树上下来,被婆婆推搡着弄回了家。受惊吓的姥姥一病不起,发高烧。经过村医的救治,姥姥慢慢好起来了,狠心的婆婆感觉从人力、财力、声誉上受到了损失,当时说不再给姥姥裹脚了。但是,在一年以后,“裹脚风波”再次重演。

狠心的婆婆有了上次的教训,裹脚的准备工作在秘密进行着。她先锁上大门,然后组成了她、女儿、儿媳等人组成的“裹脚队伍”,在姥姥没有半点防备的情况下,被“偷袭”了。身单力薄的姥姥被婆家人像“捆小鸡”一样,摁倒在炕上打,总算把脚裹上了。

姥姥忍受不了那种痛苦,再加上性子烈,坚决要把裹脚布抖落。一场解脱束缚的“斗争”,又开始了。被打了一顿的姥姥没有屈服,然后姥姥又像被“过堂”一样,被她们轮流着打。首先出场的是三嫂,因为个子大,有力气,用姥姥的话说,她就是个“牲口”。当时,姥姥没有别的选择,就是豁出去了。在打斗中,姥姥被逼到了墙角。头昏脑涨的她,扶住墙站起来了。就是这一“站”,姥姥翻身了。因为占据了有利地形,心里想着这下有救了,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接下来,姥姥强忍剧疼,手脚并用,打斗中一脚踹在“牲口”的鼻子上,“牲口”满脸是血被打败了。其次,“上阵”的就是二姑子了,姥姥又用同样的抵抗方式把她的胳膊也踹扭了,二姑子也“嗷嗷”地叫着离开了。守在一边“指挥”的婆婆,看见自己的人马都被打败、受伤,就急了,跑到外面把镰刀拿来,指着姥姥破口大骂。什么扒皮呀、砍死呀、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呀等等。姥姥当时想,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就和婆婆对骂起来。婆婆一看姥姥宁死不屈,就像被扎的“皮球”——泄了气。姥姥一看婆婆泄气又来劲了,非离开她家不可,要不就去死。婆婆没了办法,彻底败了,又派人找来她本家嫂子(姥姥的大婆婆)来劝阻。在一番劝说后,姥姥平静下来。再看看那墙上、炕上、手上、脚上全是血迹,两米多的裹脚布已经全部脱落,由于打斗时间过长,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紫色,悄无声息地摊了一炕。就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结束了。姥姥在封建礼教和封建势力的压迫下,没有麻木,没有屈服,誓死反抗,才拥有了正当的人身权利。她胜利了。

1937年黄河南岸发大水,姥姥的小丈夫跟着父亲和哥哥去赶牲口,不幸全被大水吞噬了。姥姥的姐姐得知此事后,接姥姥离开了那个“水深火热”的家,姥姥的童养媳生活就此结束。在做童养媳的四年里,姥姥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浑身干干巴巴没有多少肉,头发黄黄的都快掉光了。虽然受尽了各种折磨,但养成了她坚强、勇敢、百折不挠的性格。姥姥在婆家也学了纺线、织布、做针线,练就了一手好活儿。前几年和姥姥聊天问起,会不会恨她那个歹毒的婆婆。姥姥笑了,她告诉我,是人家救了她一家,虽然当时吃了些苦,却是严厉的婆婆和那个社会成就了以后的她!

姥姥在她姐家没呆多久,就又找了婆家,她的丈夫就是我的姥爷了。姥爷比姥姥大十岁,因为家里穷一直没成家。姥姥童养媳时受尽了折磨,严重营养不良,嫁给姥爷后好几年没生孩子。就一直跟着姥爷在无棣、阳信、惠民一带要饭,一出去就是好几天,把要到的干粮分类,整的由姥姥背着,从不舍得吃,留着回家孝敬公公婆婆。在要饭期间,姥爷学会了做小买卖,姥姥的身体也逐渐好起来了。

姥姥一共生了7个孩子,5男2女,生我大舅时姥姥已经二十岁了,一年以后又生了我二舅。由于姥爷兄弟姊妹多,姥爷又是孩子中的老大,姥姥带孩子干不了多少活,就被她婆婆赶出了家。姥爷领着姥姥,挑着大舅、二舅,一路哭着往北,来到了现在的河口区新户镇境内的杨家屋子村(现在的建设村)。初到来时,人生地不熟,忠厚老实的姥爷就知道干活,不免被人欺负,生活极其艰苦。在这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姥姥又生下了三舅,吃喝不保,更加艰苦。渐渐地和村里人越来越熟悉,都知道姥姥手巧,有什么针线活儿别人干不了,就去找姥姥。姥姥出名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姥姥就带着三个孩子去了邻村(现在的和平村)给别人家扛活儿(打工),报酬是管着她娘四个吃饭穿衣。用姥姥的话说就是,从此以后孩子们饿不死了!在以后的几年里,姥姥陆续生下了母亲、四舅、五舅和小姨。

姥姥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是她为整个家庭撑起了一片天。说姥姥名气大,不只是因为姥姥的手巧,而是心善、会的营生多。姥姥会接生、会挑风、会调解。

说到接生,记得姥姥曾经告诉我,那时候生孩子没有去医院的,条件好点的就请接生婆,但大多人家都是产妇自己在家生。姥姥是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接生婆,姥姥胆大心细接生利索,别的接生婆搞不定的,她一准能行。有一次,姥姥不在家,邻村有个男人来找说,媳妇难产,情况十分危急,见姥姥不在家就走了。姥姥回到家后,听姥爷一说,特别不放心,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急匆匆地跑到邻村去了。正在产妇一家人坐立不安、束手无策的时候,姥姥到了。姥姥一看那情景,镇定自若,二话没说,拿过产妇的辫子就塞到产妇嘴里了。由于恶心呕吐,子宫急促收缩,孩子生出来了。姥姥救了产妇,救了孩子,救了他们一家。

再来说挑风。风,就是那个年代新生儿的一种常见病、多发病,长在口腔里。得了此病,主要症状是高烧不退、不会吃奶,如果不挑,孩子就会夭折。挑风是一种治疗手法。主要操作方式是把银针烧热(等于消毒),待银针凉后,把新生儿口腔里长的一种疹子挑破,再用自家织的黑粗布蘸香油和灶门灰按一按擦一擦就可以了。在那个年代,姥姥用这种方法救了无数的孩子。

再说说调解。那时日子穷,事儿多,婆媳不和呀、邻里纠纷啊、夫妻闹别扭等,都在姥姥调解范围之内。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你姥姥那时热心肠,不管五冬六夏,也不管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只要谁家有事找到她,她都快快的。

要是看到路上有个被小推车推着,穿着蓝大襟袄、黑裤子,扎着裤腿,露在裤腿和鞋帮之间的白布袜,还有大襟袄上雪白的挽袖,就可以确定是你姥姥了,显眼的白色已经成了姥姥的突出标志。她板板生生地坐在小推车上,胳膊上挎个黑色小包袱,就知道你姥姥又出去行好了。不是接生,就是挑风,要不就是调解。长此以往,你姥姥又不图啥,村里好多人都不理解,幸亏你姥爷是她最大的支持者。总的来说就是,你姥姥行了一辈子好!积了一辈子德呀!用姥姥自己的话说,这叫“修行”。因为姥姥深信,做好事,做善事,不图回报,就是修行,就是福报的过程。

在我三岁的时候,大舅、二舅早已结婚去了老家,三舅也当兵回来在杨家屋子结了婚。那是七十年代末,姥姥已经五十多岁了,她和姥爷又带着没成人的四舅、五舅和小姨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八十年代初,所有孩子都已成人,因为姥姥的言传身教,教子有方,孩子们都很孝顺,已经成为村里的一种美谈。

2016年春天,从不认输、从不说累的姥姥倒下了。在姥姥病重期间,我曾多次去看望姥姥,最后一次是在去年端午节的前三天,那时的姥姥意识基本丧失。当我跪在姥姥身边,泪水滑落,抚着姥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轻唤时,在眼泪滴到姥姥脸上的那一瞬间,姥姥眉头微动,极力地说出了三个字:“霞............了!”这竟成了我和姥姥最后的诀别语。这句话让我心碎,时常萦绕在我的耳边。

今天又是端午了,姥姥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我却始终感觉她未曾走远......

作者:张延霞,山东省东营市河口区新户镇人,东营市作协会员。喜欢读书,爱好文学,闲暇之余尝试写作,并有少许作品散见于市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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