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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喜喜过大年

儿时的我最巴望的就是过大年。

城里人喜欢把过年说成是“欢度春节”,而庄户人家把过年挂在嘴边叫“过大年”。小时候还不懂得为啥叫“春节”?为啥又叫“过大年”的?管他呢!只要好玩就喜欢!因此,我从小就喜欢过大年。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在孩子的眼里,过年是非常神秘的事,越神秘的事,孩子们才越好奇。我不禁问奶奶:“年是啥?”奶奶答道:“传说是天老爷叫神某造的个男娃娃,这得从灶王爷说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老百姓的日子本来就很苦了,这一年不知咋的,又出了个叫‘夕’的怪物来到人间,专门祸害人。老百姓让它害苦了,就来求灶王爷。腊月二十三是他的生日,他带上人们供奉的糖瓜,就上天言好事了。他见了天老爷,先给了天老爷个糖瓜吃,才把民间发生的事说了。天老爷心想:这事还用跟我说?他吃着糖瓜,就想训灶王爷。可是牙让糖瓜给粘住了,张不开嘴。他就指了指神某,用眼神说,‘这事就让他去办吧!’神某有许多子女,就请示天老爷,叫谁去办?天老爷好不容易,才把牙给挣开,说了句‘好黏!’就退朝了。神某没有叫‘好黏’的儿子,他只好用黍秸扎了个小孩子,取名叫‘年’。交给他除‘夕’的本领,给他带上爆竹和红绫做法宝。腊月三十,灶王爷就带着‘年’下界报平安了。怪物‘夕’一来,‘年’就晃动起红绫子,又用爆竹打它。爆竹里发出火花,烧着了‘夕’的毛,闪红光的红绫耀疼了‘夕’的眼,爆竹‘噼里啪啦’地打跑了怪物,人们就平平安安地‘过年’了。后来人们就把腊月二十三叫过小年,又叫‘辞灶’;腊月三十,叫‘年除’;害人的怪物叫做‘夕’,所以又称这天为‘年除夕’;半夜里老百姓把年迎到家里叫‘过年’,正月初一就是新年了。”我听了不禁惊讶地说:“啊,过年还有这么多来历呀!爆竹是啥?”奶奶说:“就是炮仗和鞭炮啊,以前是用竹子做的。”我又问道:“红绫子是啥?”奶奶回答:“就是如今贴在门上的春联啊。”我说:“俺明白了,这就是过年为啥要放鞭炮、贴春联的来历。”奶奶说:“过年的道道还多着哩,还有年五更老年人守岁,晚辈来拜年,供养天地先祖,串亲访友,初二打屯,初五迎财神,一直到正月十五闹元宵,赶庙会,闹出正月才算完。”我想:这都是大人的事,俺就知道要点儿压岁钱,买点儿好玩儿的东西。

一入腊月门,我们兄弟们就盼着过年了。“冬至十日阳历年。”阳历年就是元旦,庄户人家是不过阳历年的,只过农历年。庄户人家过年的时间特别长,从腊月开始一直持续到正月底才结束。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就不能再提拜年的事,老家有句歇后语是:“二月二拜年——晚大了。”

年的气息,是从孩子们的手中发出的。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偷偷地放起了鞭炮,“噼啪噼啪”的一响,就打破了冬天往日村里的寂静。大人们在家里就坐不住了,开始去赶集上店,筹办年货。庄户人家虽然没有钱,但也要去赶闲集,捡点儿便宜货。母亲一听到鞭炮声,晚上就愁得睡不着觉了。她开始起早贪黑,忙着拆洗一家人的棉衣被子,在院子里晒不干,晚上就放在炕头上烙,一干了就动手缝。她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晚上,让我们兄弟姊妹过年都能穿上她翻新的棉衣。每年都把我们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欢欢喜喜过大年。

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母亲只能给大姐和大哥做件新棉衣。她把大姐大哥的旧棉衣拆洗后,把衣服面一翻,缝起来就像件新棉衣一样。老大的给老二穿,老二的给老三穿……就这样,我和弟弟妹妹们年年穿的都是翻新的棉衣。常让母亲感到头疼的是,我们的旧棉衣上那个大窟窿该怎么补上?家里连块像样的补丁也找不到呀!实在没办法,只好在青色的棉衣上补块花补丁,也总比露着棉花头好看吧!更让母亲犯愁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吃食堂的那几年,家里孩子们吃不上过年饺子,母亲心疼地流泪。记得1960年春节那天早上,母亲含着泪对我们说:“孩子,怨娘无能。盼了一年,也没能让你们吃上顿饺子!”哥哥安慰她说:“全村人都挨饿,谁家还能吃上饺子呢?你就不要伤心了。”从此,我知道娘最伤心的事,就是没的给孩子们吃,让孩子们饿着肚子。说实在的,当时我对吃穿孬好都不在乎。在乎的是玩得好就行。过年只要有个炮仗就心满意足的,若实在买不起,听听人家的炮仗响声也行,那就算是闻到年味儿了。

父亲每年总是给我们买顶帽子,买双鞋。记得那年春节前,父亲对我们说:“今年钱紧,买不起新帽子,就给你们兄弟们理个新发过年吧!”家里只有把剃头刀,他平素只用它来刮胡子。他先用母亲做针线活的剪子,剪掉我头上的长发,然后用刀子剃,刀不快,刮得头皮生疼,也只好忍着点儿。理完发拿镜子一照,留得发型就像个茶壶盖儿一样难看。兄弟们你笑我,我笑你,笑着笑着就抹起了眼泪。我心里想道:这让我怎么出得了家门呢?只好又捂上个破帽子。过年到街上玩,被风一吹,帽子落地,露出的发型,让人看了就发笑,羞得我赶紧捂着头,狼狈地逃离人们的视线。从此,我最怕理发,一理发,就好多天不敢出门见人。直到如今,我还怕理发,仍然护头。

1960年夏天,村里的食堂终于散伙了。从此,我家不再挨饿了,仅靠吃地瓜来填饱肚子,到了过年才吃上顿素饺子。记得1961年春节,母亲包的饺子是杂面的,白菜馅儿的,没有肉。母亲说:“年五更吃素水饺,日子过得肃静。”我想,这只不过是自圆其说而已。谁不知道猪肉香?庄户人家吃不起肉,也只好吃素水饺来自我安慰。

年的气息总是年年来,年的气息总是年年新。母亲把灶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我们兄弟姊妹六个也一天天长大了。哥哥、姐姐为了养家糊口,减轻父亲的负担,小学一毕业就下学务农,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从此,就不用父亲拿钱去队里买口粮了。那年我们不仅吃上了玉米,也吃上了小麦,过年还吃上了白菜猪肉水饺,这可是正宗的过年饺子,是山东名吃。我记得那年年底分红的晚上,哥哥、姐姐高高兴兴地把分得的72元钱,如数交给父亲。他皱着眉头,拿出账本和算盘,“噼里啪啦”的一打,就眉开眼笑了。他一高兴,就给了我两元钱,去买点儿鞭炮过年放。在过年期间,父亲请朋友来家里照了一张全家福。这年爷爷已经去逝,奶奶还在,小妹妹还没出世,我们兄弟姊妹六个,全家共有九口人,这是我家第一次照全家福,也是唯一的全家福,瞬间却成为永恒。相片上还记录着照相的时间,“一九六二年春节。”这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过了年,父亲终于松了口气,说:“今年咱们才把盖屋欠下的债还完!”仅200元的债,就像块大石头一样沉重,竟然压在父亲的心头上,整整八年了。当时我还小,只知道贪玩,怎能理解父亲当年的心情呢?

我自从有了记忆以来,这是父亲第一次给我钱去买鞭炮。老家有个俗语:“过了腊月二十三,就乱了杆子,天天都是集。”我也满怀喜悦的心情,投入到庄户人家进城赶集的人流。我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买鞭炮,于是,我就直奔鞭炮市场。

当时鞭炮市场,还设在潍坊体育场西面的杨树林里,西面濒临白浪河。还没进体育场,就听到“噼啪噼啪”的鞭炮声,一进体育场,就看到西边树林里硝烟弥漫。

杨树林里已停满了马车,车上载满了鞭炮,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应有尽有,还有一盘盘的大炮仗,也叫“雷子”。一点上火,就像打雷一样响起来,真是惊天动地。

东边马车上有人高声喊道:“俺又点上了,这才是真正的则儿庄的炮仗。不响不要钱。”刚说完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把耳朵震得嗡嗡作响。接着西边马车上也有人高声喊道:“俺又接上啦,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比比谁家的肯响。”还未等他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响,马也惊得跳起来,差一点儿把他从车上掀下来。东边马车上的人又喊道:“泰山不是垒的,牛皮不是吹的,咱则儿庄的炮仗——个顶个,都是响当当的。”说着又用烟头点着了芯子,鞭炮就像放机关枪一样,接连不断地响起来,鞭炮皮炸得零零碎碎,就像雪花一样纷纷落地。一群小孩抢上前去,结果在地上一个没响的鞭炮也没有捡到。西边马车上的人还不服气:“俺真豁上了,今天咱就比个高低,看谁先草鸡。来吧,咱又接上了!”鞭炮齐鸣,此起彼伏,唱起对台戏,越演越烈,鞭炮市场热闹非凡。我把两块钱已攥出了汗,还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不知买哪家的好。在这时候,我身边的马车上堆放的小鞭炮,不知怎得突然“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眼看就要打到马屁股上,惊得马又蹦又跳,卖鞭炮的人急忙上前用力一推,就把那堆小鞭炮推到地上。真可惜,我就眼看着这一大堆鞭炮,白白地自己燃放掉了。有个小鞭炮在我耳边炸响,我感到这里太危险了。如果马的缰绳没栓牢,马一受惊,马车一跑,准会伤人。于是,我才下了决心,买上一串则儿庄的大鞭炮、六个大红炮仗、一串小鞭炮,急忙离开树林。在回家的路上还害起了后怕。当年,则儿庄做得炮仗,相当有名,都是响当当的。至今民间还流传着个歇后语:“则儿庄的炮仗——个顶个”那天,我亲身感受到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到家中,弟弟们都在盼着我。大弟弟问我:“买到了吗?”我答道:“买到啦!”小弟弟问道:“看看行不?”我说:“可以,但不能放,留着过年那天才能放。”我拆开那串小鞭炮,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大炮仗和几个小鞭炮。大鞭炮要留着年五更下饺子的时候放。小弟问我:“哪天过年?”我拿过月份牌,掀开几页说:“你看,过了除夕,这天是过年初一。”小弟说:“俺记住啦!”说着就把初一那一张日历折起来一角,做了个记号。

从此大弟弟和小弟弟每天抢着撕月份牌儿。过了两天,我去墙上看月份牌儿,发现它已被提前撕到春节。我问大弟弟:“谁把它提前都撕光了。”大弟弟说:“这还用问嘛?当然小弟弟啦!你已告诉他哪天过节,他盼望过年心切,就撕光了月份牌。”小弟弟刚过了三周岁生日,他天真活泼,有谁能比得上他盼年的急切心情呢?

母亲对我说:“小孩盼过年,大人如过关。”有了过紧日子的经历,才有了本真生命的体验。年前那几天,可忙坏了母亲自己。她虽然体质较弱。但是她却很要强,事事都追求完美,家里的大事小事,她事必躬亲,尤其是忙年,她就更细心料理,而且做到了尽善尽美。她不喜欢别人插手,因此就更加辛苦了。她不仅要忙着做全家过年穿的衣服,还忙着蒸饽饽、蒸年糕、包水饺。她一晚上就能缝一件棉衣,而且对每一针一线,都非常认真仔细。她蒸的馍,又大、又白、又香、又甜,包的过年饺子更讲究,从和面、调馅、擀皮儿,到包成饺子,都是她独立操作,从不放松每一个环节。她说:“过年饺子是个吉祥物,象征着全家的团圆,马虎不得,务必要包好。”她包的过年饺子,皮儿薄,馅儿多,又好看,就像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而且煮出来,一个也不让它露馅儿。一旦煮破了,就觉得很不吉利,因此,她亲自下饺子,煮饺子,直到安全出锅,保证不破一个过年饺子。母亲用笊篱捞出第一碗饺子,先供养天地。姨母说我母亲,从小就心灵手巧,无论做针线活还是做饭菜,都很细心。大家都夸她是七仙女下凡,巧夺天工。我却只知道母亲一年到头很辛苦,她是个为别人活着的人,从不要求儿女们回报她什么。我们唯一能为她效劳的事,就是在她闲下来时,为她捏捏腿、捏捏胳膊、捶捶背、她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爷爷是当年秋天去世的,父母就让我去陪伴奶奶过年。奶奶患了中心型白内障,视力越来越差,白天瞳孔缩小,几乎看不到事儿,晚上瞳孔放大,却能看到点人影。年前又添了个毛病,手足发麻,是得了半身不遂,自己不能穿衣服和脱衣服。我每天伺候她,早上帮她穿衣服,晚上帮她脱衣服,还要给她打洗脸水、梳头、端尿盆儿、送饭。晚上用烫婆子给她暖被窝儿。这样我便获得了更多的机会,来亲近奶奶。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唠叨。本来奶奶就有一肚子古老的传说、神话故事。一到晚上她就睡不着觉,喜欢和我唠叨,把我的耳朵磨起了茧子,我只好忍着。她虽然不信佛教,但是在她的心里,却有一尊佛,她敬天地,畏鬼神,一心向善,从不恶语伤人,最爱说过年话。记得有一次,我在大声背课文:“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奶奶听了,一脸不高兴,她问:“你在胡说些啥呀?”我答道:“俺在背课文呀!”她说:“书上说得对吗?你的脑子呢?怎么不动动脑筋就跟着胡说呢?”奶奶说:“头上三尺有神灵!”我问道:“俺怎么从来没看到过呢?”奶奶答道:“神灵是人看不到的,他能看到人,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说:“这是迷信。”奶奶说:“咱一不烧香磕头,二不装神弄鬼去骗人钱财,怎么是迷信呢?”我说:“老师不让我们搞封建迷信活动。”奶奶说:“对呀,宗教也不是封建迷信呀!”当时我还分不清什么是信仰,什么是迷信,奶奶信天老爷,天老爷让她行善,也从没让她干坏事,我应当尊重她的信仰。在农耕文明时代,庄户人家都是靠天吃饭,过节就是感恩天地,祭祀祖先的日子。岂能说成是封建迷信呢?人不能没有良心,更不能数典忘祖。春节就是老百姓的感恩节。

除夕之夜,没有月光,地上没有明亮的灯光,只见满天是星光灿烂。奶奶穿上过年的衣服,坐在炕头上,虽然爷爷不在了,但是她独自一人也照样为全家人守岁,祈祷天老爷,保佑我们全家平安幸福。我虽然不知道哪颗星星是爷爷的,但是我相信爷爷在天之灵,一定在看着我们,默默地祝福儿孙们幸福安康。爷爷生前患了营养不良性水肿,那是饿出来的病,刚不挨饿,他却走了。他虽然没留给我们任何金银财宝,却留给我们一大笔精神财富。记得他最喜欢贴的一幅春联是:“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一位老农把做人看得如此重要。实令我辈感到汗颜,过年时缅怀祖父的恩典,百感交集,个中滋味就不言而喻了。

当地有个风俗,家中当年有老人去世,是不能贴春联的。初一那天大人也不能出门拜年了。有父母在家守着奶奶,我们就可以出去玩儿了。三年没吃上过年饺子,一旦又吃上了,就别提庄户人家,心里有多恣了。村里大街小巷上都是拜年的人群。本来大家都是乡亲、邻居,这天见了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都如同初次相识、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又是握手,相互祝福着。那些本家本户的大人们,一见了面,就像劫后余生,或久别重逢一样,那一火车的过年话,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下涌了出来。平常大家见了面,那句最经典的问候是:“吃了”,“喝了”,这时也完全被“过年好、恭喜发财”所取代了。让孩子们看了,真是迷惑不解。“大人们今天是怎么啦?”堂弟问:“难道是让一顿过年饺子给撑乎乎吗?”我说:“哪有那么大的作用啊!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让人们天天吃过年饺子吧!”堂哥说:“那,哪能成啊!吃多了就不起作用了。”我问道:“为啥,天天像过年一样不好吗?”哥哥说:“过年好呀!天天过年就不是年味儿了,就没有新鲜感了。”

过年饺子,一年只吃一次,过年话,也仅能在正月里说,一过完年就恢复原样。人们相互打招呼,还是照样“吃了,喝了”地问个没完。也许是前几年人们饿怕了,只关心吃饭问题,连平常打招呼嘴边总离不开问人家“吃了?”好像再也找不出更恰当地词儿,来表达这种亲切的问候。曾记得刚开学那一天,下了课间操,我和同学们去上厕所。在厕所门口与老师正撞了个满怀,前面的那位同学急忙与他打招呼:“老师,你吃了吗?”后面的七八位同学也跟着用同一句话,一一与他打招呼。这一句问候就把他问懵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当时场面十分尴尬,他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匆匆离开了厕所。我问道:“在这里,咱们问老师吃了啥?叫他如何回答呢?”同学们听了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后来学校规范学生礼貌用语,虽然把这些不合适的问候给去除了,但是大家早已习惯了过去的礼貌用语,很长时间也纠正不过来。真想不到一句经典的问候,也能体现出那个时代的风貌,反映出当时人们的生存状态。

在过年期间,人们称呼讨饭的为“送财神”,大年初一这一天,家里是不兴关门的,谁家乐意把财神拒之门外呢?若有送财神的人上门,是个吉利事,还要打发他些过年饺子吃。在吃食堂期间,自己还吃不饱,哪有余粮舍得送人呢?因此,多年来村里见不到个要饭的,自从食堂散伙后,来村里要饭的逐渐增多,尤其是入冬以来,家里几乎天天有上门来讨饭的,听口音不像当地人,我好生纳闷,不禁询问起他们的来路。原来都是外乡人,据说家是广饶北部的,黄河发大水,秋田被淹,颗粒不收,只好离乡背井,来逃荒要饭。他们晚上找个场院屋子,避避风寒。白天出来沿街乞讨,过年也不能回乡与亲人团聚,困苦不堪,也无可奈何。

记得大年初一那天上午,我和弟弟上街回来,一进门,弟弟顺手就把街门关上了。我问道:“为啥关门?”他答道:“后面来了个要饭的。”我说:“别关门,送财神的到了,哪能不接之理呢?”我到屋里掀开锅,见篦子上还有早上剩的饺子,就抓了把,约有两、三个饺子,去了街门口。见门外站着中年汉子,他衣衫褴褛,挎着个篮子,里面盛着,刚要的一口口的碎干粮,还有半碗饺子。他一见我就开口道:“大哥,俺给你送财神来了!”我说:“好啊!俺接着。”我把饺子放在他碗里,说:“饺子还热,你就趁热吃吧!”他说:“谢谢大哥,还有老人和小孩在等着,俺要回去吃。”他没舍得吃一个水饺,一转身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道:人在饥饿的情况下最能露出他的真性情,不用问,这人一定是个孝子,也是位好父亲。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他不得不放下架子,沿街乞讨。饥饿不是某个人的专利,只有经历了挨饿的人对“饥寒交迫”这个词才有更深刻地理解,才会对挨饿的人发点儿善心。

回到屋里,弟弟对母亲说:“二哥拿饺子打发要饭的。”母亲说:“知道了。他做得对,要饭的也是人,也要过年,也馋过年饺子。”我说:“那人真好,自己饿着,还挂着老人和孩子,没舍得吃个饺子就走了。”母亲说:“当父母的都会疼孩子的,咱挨饿的那些年,俺也想挎起篮子去要饭,给自己的老人和孩子吃。那时候,村村都没吃的,到哪去要呢?”弟弟说:“那多丢人呀!俺就是饿死,也不能让娘去要饭。”娘说:“俺不去偷,又不去抢,为了不让孩子们饿死,才向人讨口吃的,有啥丢人的?过去你姥娘家,遭了饥荒,为了活命,你姥爷带着舅舅们,在年初就逃荒,要着饭,去闯关东了。家里只剩下你姥姥和俺姊妹俩,年五更俺都哭成了泪人。如今,咱们刚不挨饿了,就看不起要饭的,对吗?”我说:“不对,人不能嫌贫爱富,要饭的也有自尊心,他已苦不堪言,俺不能再雪上加霜。”说完我又从锅里抓起个饺子,细细地品味着。我觉得母亲那年包的过年饺子,特别有味道,不仅特别香,还有股浓浓的人情味儿。若吃了它,真能让人牢记一辈子。

大年初一下午,同学们约我去虞河玩。那年是年前打春,春来得特别早,农谚道:“春打六九头,吃穿不用愁。”一立春就是春天,下个节气就是雨水了。记得初六那天还下了一场春雨。但在过年的时候,天地还一片苍茫,去虞河又有什么好玩的呢?这又不是清明节可以去野外踏青,其实则不然,只要人有个好心境,冬日也可踏青。

我们沿着虞河边,来到杨树林。树梢已经开始发青,河里的冰也消融了,岸边的柳条虽然没有发芽,但已经开始发青。我在草地上蹲下来,扒开草根,露出嫩嫩的芽,我终于找到了春天。我摸了摸衣兜,掏出几个小鞭炮,只舍得放了一个,响声不大,也算是给虞河增添了点年味儿吧!

欢乐的时光瞬间即逝,傍晚我们回到村头,从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村里已经三年听不到狗的叫声,也听不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我驻足在村头一家门前,见门上贴着一幅春联是:“江山千古秀,祖国万年春。”横批是:“春满人间”。门楣上还贴着许多,红红绿绿的栏门钱儿,也叫挂签儿,就像些彩旗一样,迎风招展。我想这才是年的气息,也正是我想要寻找的春天气息。刚从严冬熬过来的人,谁不渴望温暖的春天呢?

这年是虎年,也是我的本命年,到了夏天,我将年满十二周岁。欢乐的童年即将过去,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再贪玩,该干点儿正事儿了。开了学,我就上小学五年级下学期的课。再过一年半,我就小学毕业了。当时考中学很难,一个班里只能考上一两个学生,今年我立志勤奋读书,争取考上中学。“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就是我今年的主要计划。催春的战鼓已经擂响,龙腾虎跃的时刻来到了,不拼命一搏,更待何时呢?

1962年春节,是个充满了年味儿和充满了希望的年。从此,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儿时过大年的滋味。虽然,它略带点苦涩,但仍是甜蜜的。我想那才是过大年真实的滋味。如果没有浓浓的亲情和乡愁还有过年的味道吗?

作者:庄悦新,山东潍坊人。有300余首新古诗在报刊发表,曾在全国诗文大赛中获奖20余次,著有诗集《探灵集》第一卷《冷月花魂》;发表散文30余篇,散文《南园子》获蔡文姬文学奖一等奖。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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