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醉人的秋夜

和风轻轻，月光盈盈，流水凉凉，行云缓缓。这个世界上的一颦一笑，都会让我为之心动。

秋意深浓，不久前还能听到秋虫的鸣唱，现在只有一片寂静。我漫步在这乡间的小河边平整的柏油路上，呼吸中能够闻到夹杂着泥土和沾满凉凉露水的青草的味道。田野里的玉米站着的已经不多了，在现代机械作业下，农人的秋变得轻便又迅速。

在这深秋的旷野里，我的思绪在淡淡地、清清地、柔柔地漫步到了多年以前……

那时的秋虽然是满载农民一年的希望，但因为农村还没有实现机械化，总要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下过上很长时间才能收获完成。老家的秋有麦秋和大秋之分，玉米等农作物成熟的季节被称为大秋，那时农村的学生在两个秋到来之际都会放上半月十天的假，可能学校的目的是让孩子们体验劳动的艰辛吧。过大秋时，天气两头凉爽，当我还沉浸在早上的睡梦里，父母已经在地里割倒了大片的玉米。割玉米的工具是一种叫小镐的农具，需要一手抓紧几棵玉米，另一只手抡起小镐使劲刨向玉米的根部，然后把玉米连根拔起，随手用小镐拍打一下玉米根部的土块，最后再有条理的把玉米摆放到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后，往往是头上落满了草屑，腿上沾满了泥土，胳膊酸痛无比，初学者手上还要获赠几个白泡。

当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地里时，父母的胳膊早已被露水打湿。我的任务是蹲下身子，把玉米棒子从割倒的玉米稞上掰下来。“你们怎么起的这么早啊，还这么大露湿。”我有些内疚地说。“人勤地不懒，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不快收家去，河里没水了，浇不上地咋种麦子？”母亲似乎每到过秋总要说上这些。“掰完这块地，和你二哥去帮忙吧。两口子看来又生气了，你二哥自己在地忙活呢。”父亲一边抡起小镐一边对我说。

这个二哥是大我十几岁的邻居二哥，人长得朴实憨厚具备中国纯朴老百姓的特征，满脸的络腮胡子很少剃干净，一到夏天上半身几乎就不着衣服了，晒得黝黑的提前弯了的脊背，让人联想到当时电影《红高粱》里面酿酒的汉子。在我记忆中，一到过秋二嫂就生气，二哥好像习惯了二嫂的骂，从不反抗，在二嫂的骂声里仍旧默默无闻独自干活。我曾不止一次和母亲说二哥活得窝囊，真不像个男人。母亲却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你看你二嫂多水灵还是个高中生，嫁你二哥屈才，要不是有那点小污点怎会嫁你二哥？”后来才知道，二嫂所谓的“污点”就是在娘家和年轻帅气的村支书有过一点风月故事，也因此在娘家附近很难再找婆家了。

单从相貌和气质上看，确实二哥配不上二嫂，二嫂有着白净的脸庞、俊俏的身段、衣服从来都是干净得体，用村里婶子大娘的话说“二嫂跟电影里人似的”。二哥却属于那种穷且愚的人，除了过度的劳动和过度的节俭，二哥似乎什么都不懂。有一年，二哥家里小枣丰收，多卖了几个钱，二嫂让他买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他在城里转了一天买了一头小牛回来。二嫂让他看看新买的衣服，他看都不看就会说庄户人家多余。让他刷牙，他说不忙时再刷。让她剃剃胡子，他说到年一块剃……别人都农闲时去外地打工了他不去，别人搞养殖发财了他不搞，他说庄户人正经事就是种地。所以在别人用马车牛车拉庄稼时，他还用小推车，别人家都买上三轮车、拖拉机时，他还用牛车，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抢夺三秋时，别人家都有帮忙的，亲戚朋友也没人和他帮忙。在二嫂嘴里，他永远是“俺家那个傻瓜”。

流水淙淙，月光皎洁，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条小河，不同的是过去这条乡间小路还不是柏油的，是条崎岖不平的土路。父亲让我告诉正和二哥赌气的二嫂，东河里来水了，再不趁夜里把玉米收回家、浇上地，很快河水就被下游村里抽走，到时种不上麦子。这次二嫂也有些着急，披了件衣服跑到地里，二嫂站在牛车上，二哥往车上装玉米秸。二哥用铁叉挑上一捆玉米秸，二嫂就把它散开有技巧地平铺到车上，虽然彼此不说话但配合得倒也默契。地里的玉米秸越来越少，车上的玉米秸越来越高，二嫂站在车顶开始有些迎风摇曳。二哥默默地牵起正从笼头里探出舌头灵活地卷着几根鲜草的老牛，二嫂趴在了高高的车顶，车子随着老牛蹒跚的步履左右摇摆，二嫂抓紧了几棵玉米秸生怕掉下来。小河里的水急速地向下游流去，远处传来几台浇地机器的哒哒声。倒卖玉米发财的国胜，开着一辆崭新的柴油三轮车神气地从二哥牛车旁走过，似乎故意加大了油门。老牛被这新玩意吓得往旁边一闪，车上的俊俏二嫂来不及喊叫一声，“扑通”掉进河里没了人影。“人掉河里了！”正好骑自行车路过的母亲大呼。二哥回头一看，车上没人，闪电般地跳进河里。后来母亲说，从没看到二哥这么利索过。当路人停下准备帮忙时，二嫂正猛地冒出水面，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河水，胯下是二哥的肩膀。

当人们七手八脚把他俩拉上岸的时候，二哥咧咧嘴，赶忙去追他的牛。不过，这个秋再也没听到二嫂的骂声。母亲说，二嫂嘴里的“俺家那个傻瓜”变成了“俺家那口子”。我知道这个秋，二哥收获的不仅仅是丰收的玉米。

月色怡人，河水清幽。夜依然很静，偶尔有水鸟晃动河中芦苇的声音把我从温馨的记忆中唤醒，夜本身就很迷人，何况是这醉人的秋夜。

作者：杨方勇 无棣县第一实验学校教师，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