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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村庄,盛不下的记忆

消逝的村庄  盛不下的记忆

——记无棣县岔尖公社傅家堡子村

文/刘向力

离别的时光过去近四十年之久,少年时的记忆依然清晰如初,小村庄就像一幅水墨画留在我的记忆里,点点滴滴总是不经意间闪现在脑海中。分开越久,这种思念变化得起越加强烈,难以割舍,不能释怀。多少年来总萌生缕缕情愫,牵引我驻足在那个地方凝视她,一个很小,怀抱了十一户人家的渔家村落——傅家堡子。

然而在最近几年,确切地说是路过那里,因为早在十几年前,那原有的三排半红瓦土墙的房子,因县乡养殖开发迁占夷为了平地,如今望尽的只是一片片的养殖田,丝毫看不出她当年岁月的流痕,哪怕有残垣断壁或者砖瓦土砾废墟的点点滴滴也好。原本车辆是可以绕此而行的,可总也绕不过内心的那份牵绊。当每一次车辆慢慢驶近的时候,说实话一直没有勇气停下来走近她,宛如心尖上的瓣膜不敢触碰,那种隐隐袭来的阵痛,让人憋闷窒息,阻断思绪,恍如隔世一般。父辈的音容笑貌渐渐模糊远去,儿时玩伴的嬉笑也散落到了南北东西。往日的一切真正变了模样,过去的不再回来,回来的不再完美。世事变迁,日新月异,然而随岁月的流转,记忆疯长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那曾经是县交通盐业转运站的傅家堡子,位于马山子镇至岔尖村的乡道土路中转点,水接天,海生潮,三面环海,她的命运也似乎像海水一样流转浮移。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在以前的县级地图上一直标注着她的位置,在海潮涌起的时候,那一片小小的陆地便成为人马车流进出补给的要道驻地。当时水电不通,生活不便,周边没有几棵绿树,除了几块草地,便是无际的茫茫滩涂。70年代由于县交通盐业转运站产业规模扩大,整体搬迁至东风港发展。位于岔尖渔业公社的远洋捕捞大队看到了扩张的契机,简易的码头、宽敞的航道,更适合于船体宽大的作业渔船进出停靠。在县里的统一协调下,1972年,傅家堡子捕捞队扩充了人员、船舶,8艘大型远海作业渔船浩浩荡荡开进了驻地。随之十一户渔民家属协同前往,住进了当时最好的那三排半28间房,安营扎寨,辛勤劳作,开启了自给自足的渔家人生活。那时的小村庄面积不大,布局简单随意,没有像样的街道行道,两排房子对墙山的空地上,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聚会交流的好去处。占着手做点私活,还能聊天解闷,说说新闻,啦个笑话,家长里短,大事小情一会的功夫就传遍小村的角落,成为下次相见时的由头谈资。村里的乡亲主要来自县域内的8个自然村,有7个姓氏,初始组成了60多口人家的大家庭。人口虽然不多,户主却个个是方方面面的能人,有调弦唱戏下棋的高手,做婚嫁喜宴的名厨师傅,修船打铁做木工的行家,春节能编会写对联、曲目的文人墨客,相映相衬,有事齐上阵,帮忙从不惜力气,村内有事基本可以自行解决,极少向外求援。偶尔有过往的路人避风躲雨,补胎打气,讨口水喝,要碗饭吃,村里人都会慷慨相助,毫不吝啬,朴实的民风收获着简单的幸福。平时邻里和睦,相帮互助,渔家人豁达包容、踏实向上的品行折服了后人。

在搬迁至此的十几年里,记录着伴随人们一段机器轰鸣、劳动号子震天响的集体经济年代。村里的男人们一年四季有三季在海上漂泊作业,勤劳的父兄用汗水和执着创造生活的奇迹,用坚韧和果敢书写着生命的真谛,丰盈了发展的资本,妻儿老小过上了温饱的生活。

每当入冬,船只停泊靠岸,他们才能回来与家人相聚,过一个团圆年。那会儿便是小村里最开心热闹的时光,空气里常常弥漫着鱼肉的香气,渔家人大嗓门的爽朗说笑,或偶尔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鸣。赶上有娶妻生子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节日,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抱拳道贺,廉价的白酒也会喝得酩酊大醉。此时的孩子们也敢于在暗夜里出门玩耍,捉迷藏,玩中国美国打仗对垒的游戏,摔跤翻跟头,玩得不亦乐乎。在不知道疯玩到几点几刻的大人的吆喝声中,才会磨磨蹭蹭地晃荡回家,悄悄地爬上热乎乎的土炕,钻进被窝一觉睡到大天亮。节俭的渔家人平时是舍不得掌灯或者点上支蜡烛照明的,天黑了没有活计要做,通常便早早地睡去。只有在大年夜里,挂在门口的马蹄灯才会一直亮着,透散着暖暖的光晕,踩着铺满光明的回家路,心才更加的踏实和满足。回首过往,历数往事还是无比温暖,牢牢地镌刻在我们心中曾经最珍贵的记忆里。

开春时节,鱼汛期到来,男人们打点行囊依依不舍离家出发,又开始了年复一年的海上捕鱼生涯。小村自然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连串门走亲的也少了许多,荒芜不平的土路伴着雨季的泥泞连贩菜、买卖百货的小贩也不愿意到来。而上了学的孩子们随着假期的结束,也要到4公里外的岔尖村求学就读,小村安逸得令人慌张惆怅。十一户的家庭主妇们便留守家中,持家带孩子,闲下来就缝补或编织鱼网,以备来年急需。夏秋忙碌的季节里,女人们时常顾不得烧水做饭,就咸菜吃凉饭,凑合一顿,从不抱怨,在期盼和等待中,穿越着光阴。一天天从早上东墙的背阴挪到下午西墙的阴凉处,不愿片刻停歇,热辣的空气里只有织网梭子的噼啪声和偶尔大姑娘小媳妇的几句嗔闹声。夜幕降临,在昏暗的玻璃瓶制成的柴油灯下,黑烟徐徐,蚊虫叮咬,闷热的屋子里,婶子大娘、嫂子姐姐们照旧飞快地穿梭,织成的网片儿瞬间堆积成一垛。就连几岁的小调皮也会早早地坐在炕沿边儿,乖乖的帮大人捋顺网线、上上梭子,换来几句夸赞和几粒糖果的奖赏。黑夜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草丛里不时传来几声鸟叫虫鸣,窗户里的灯盏跳跃着,映红了大人们疲倦的脸。漫漫的长夜排解不走内心的孤独,人们却从不失眠。

小村的南面100米处,就是一条流淌不息的小河,名曰潮河。绵延通向渤海湾,常年的降水缺失,加之上游用水偏多,小河径流极少,加之淤积严重,海水入侵,随潮汐涨落,实实在在成了一条咸水河。河岸因地势北陡南淤,涨潮时河面宽阔,退潮后河水归海,河滩突兀,河道如沟。但这并没有妨碍野草、芦苇的生长,东部还有生产队开辟的大片麦田。一个没通电、缺淡水的地方,辛苦了一个个秋夏,却常常没有收成。

这条门前的河流,却承载着我们少年时的向往和美梦。每当夏季来临,便成为孩子的乐园。带着捡草拾柴,打鸟掏蛋后的汗水冲向河堤,打泥仗,玩跳水,享受瞬间的清凉。此时正当河里鱼虾螺贝肥美,顺便钓鱼捞虾,捡拾海螺、蛤蜊,总是小有收获,烹炸炖煮成了家中父母待客的上等佳肴,关键还可以免去大人的一顿责骂或棍棒威吓,“下次再去洗澡,打折你的腿”。

那时候上学是极不情愿的事情,学校在大东头,顺河边步行有1公里多的路程。考虑到安全的因素,刮风下雨时学校一般会停课放假,这倒成了我们期盼的时令节气,稍有风吹雨动,大家迅速串连,举手通过逃学就成功了,老师也拿我们没办法。可窝在家里总惹是生非,家长顾及不上就和老师告状,愿打愿骂交给老师处罚。

当时我们村学校唯一的乔老师,一个敦实厚道的中年男人,每当有以上状况便无怨无悔地出现在接送大家上下学的路上。在那个只有一间教室,一个老师,四个班级,九个学生的复式教学的课堂上,常常回荡着他铿锵有力的训导声,稍稍偷懒,粉笔头或者那粗大的手指就会敲打到你的头上。严格的管理,细心的呵护,养成了我们勤奋上进的好习惯和诚信善良的好品质。慢慢的大家接受了这种教导,收心安心了,读书也渐渐变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情。

在祥和顺意的求学日子里,我们知道了诗词歌赋,读懂了《高玉宝》《刘胡兰》《新来的小石柱》,学会了打算盘,练出了一笔方方正正的中国字,明白了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家国情怀,什么是理想追求。在秋夜的凉风里,几个小伙伴相约躺在草垛上,分享着从家里偷拿的小零食,数过了星星,诉说着梦想,“长大了我要当个船长,去太平洋上捕鱼;我要去北京,天天看天安门升旗;我要当老师,管着你家孩子”。“那你们就要好好读书,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练就真本领”。怀揣着老师的教诲,不敢懈怠,只有努力,始终坚守学习改变未来的初衷和期许。四十年岁月历练和自我奋斗,我的发小们有的走上领导岗位,有的成了企业骨干、个体老板,有的成了人民教师,有的在家乡实现了他的船长扬帆梦。

傅家堡子由于地势低洼的沿海位置,历史上经历了多次海潮的侵袭,早的一次好像是在75年初春时间,政府组织民众搬离,投亲靠友躲避风海潮。家人坐上政府提供的拖拉机,一路颠簸寄居在30公里外下泊头村,在一个本家叔叔的外祖家半月有余,同吃同住,一起过了元宵节,从此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续也发生过几次大的风暴潮,由于防御措施及时,筑坝引水,海潮退去,所幸并无大碍,小渔村继续着男渔女织的日子。80年代初,好大喜功的人们膨胀了捕捞队伍,兵强马壮,来势汹汹,摆出了与自然一决高下的威风。但海洋也会穷尽资源,多年的捕捞,生产成本加大,经济效益急速下滑,拼凑的十八艘大型渔船很快卖的卖,拆的拆,人心涣散,生产萧条,陷入两难境地。不过几年的时间,捕捞队的家底也彻底折腾光了。到后期国家政策调整,从集体承包到家庭责任制,情形一度好转。但由于劳动强度大,从业人员要求高,海上收益不好,大部分村民力不从心,难以再操旧业,不久三户人家便弃渔返耕,回老家务农去了。村里的年轻人也渐渐厌倦了大人们漂泊不定的海上生活,或外出求学,或外出打工,渐行渐远,慢慢走出了这片海域。热热闹闹的小渔村变得越来越萧条,走向了萎靡下坡路。直至后来渔业养殖大肆兴起,失掉耐心的百姓们,围剿着滩涂,撕扯着海洋,淤堵了河道,致使自然生态破坏严重。殊不知要的越多,自然的惩罚来得越迅速,很快让人们就吃到了自酿的苦头。

97年的秋末,突如其来的东风呼啸,撕裂了天空,伴着大雨,海潮蔓延了村庄,吞没了道路,村民猝不及防,被大水围困。危急时刻政府派出大型车辆入村接送村民,几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冒险蹚水领路,总算冲出危险区,度过了险关,百姓全部安全撤到镇上,安置在镇政府和学校暂住。可惜由于这次大水长时间的浸泡,毁掉了村里的后排屋舍,另两排房屋也倾斜开裂变成了危房。房前屋后囤水成塘,门前的小河下游建闸控水,潮流退却,泥滩淤积,鱼虾消失,河边弃之的渔网早已风干,鱼钩生锈,往昔的生活情趣荡然无存。河流断流,缺水没电,道路不畅,进出困难,就连修缮房屋的泥土也无处可寻。现实的残酷无奈,迫使剩余的几户人家陆续搬离。2006年随着刘姓人家最后的迁出,小渔村的历史画上了句号。几天后村子便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化为平地,修筑成了一排排的池塘,傅家堡子已成为“旧地名”,地图上或许再没有的她的标注。不长的历史与存在,难再融入当下人们的生活中,仿佛在一夜间还原成单薄的一个名词,插入到各类典籍中,开始她尘封的历史过程。可她的风水流年,陆海经纬,乡土风貌却扎根在了傅家堡子几代人的心中,成为离乡人创业奋斗,继往开来的强大精神支柱。

白驹过隙,我时常会想起承载了少年梦想的那个地方,不仅是她的颜容,而是她曾经给予了我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港,造就了踏实和美的一个完整时代。简单而又真实,不成风景,但有故事。村庄已不存,故人亦远行,感觉傅家堡子似乎离我真的越来越远了,她的旧日景象也仿佛模糊起来。我知道,我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个从前的村庄了,故乡彻底离我远去。可是为什么每当闻听家乡的一点一滴,我的眼里不由自主会含满泪水,是什么东西遗留在了那方土地,至今让我永远无法带走?在忽然想念的日子里,总能梦回那个牵挂的地方,流连忘返,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仿佛看到了一幅幅久违的画面。风中夹杂着的还是那大海的味道,您朴素的衣装彰显着这个宁静小村的平实,布满皱纹的笑脸在河面上绽开,海滩上那串弯曲的脚印告诉我,您又一次走过我的记忆,走进我的灵魂。夕阳中那已远去的身影是您吗?高大威严的村支书,朴实憨厚的黑脸船长,善良乐施的二大娘,精明强干的愣子叔,还是村中俱乐部的胖婶一家。我不敢追赶,也不想大声呼唤,不知道你们能否感受到家人的泪水?亲人的呼唤?即使你在迢遥之外,仍是一颗明亮的北斗,悬挂在我的心空,洒我两眸灿烂的星辉,铭记你,懂你,爱着你。在每一个季节里,点一支蜡烛,燃一柱心香,依偎在你寂寞温暖的怀中,伴着你,念你,祝福你。四十年春风化雨,四十年沧海桑田,见证了家的兴衰,传颂着家的故事,勾勒出一幅巨轴画卷在赤子的脑海铺开延展,栩栩如生,历历在目,浓缩为心中不朽的传奇经典。既然我们回不到过去,那就着眼未来,走向深处远方。

时光流逝,傅家堡子,这个渤海湾边黄河滩地上不起眼的小村庄,随着一代代人的老去,在记忆深处却越发清晰。一碗茶,一壶酒,句句乡音,保留了我们少年时代最纯真、最朴实、最美好的东西,弘扬着一种多年来酝酿积淀而成的厚重乡土文化。我们的年少时光就生活在这种具有浓郁文化气息的氛围之中,那里有我们至爱的父老乡亲和家乡的浓浓味道。不息的劳动号子,袅袅的炊烟,还有年少时嬉戏的欢乐场,续写成许许多多感人至深的故事,慢慢诉说着满满的眷恋情怀。

现在回味起来,重新解读这种文化的时候,我突然热泪盈眶,那斑斓的少年时光永远也寻找不回来了,尽管我对她的爱永不会消减,而她却只能在我的记忆中清新激荡,伴随着钟表的滴答声远去,远去,远远而去......

作者:刘向力,山东省特级教师,省级课程专家,青岛市教科所客座研究员,市中小学教师专家讲师团成员。英美教育访问学者,赴京、渝、贵多地进行专业培训讲座。多篇学术论文、散文发表在国家级,省级报刊杂志。善于读书写作,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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