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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人物二则

李  嫂

“李贵媳妇跟王二跑了!”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样,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小村。

“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村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可怜了贵子这老实孩儿。”听者摇了摇头。

李姓在我们村是单门独户,我管李贵的老婆叫嫂子。李嫂30多岁,高高的个子,长脸大嘴,细长眼,普普通通的农妇一枚。经常见她穿得干干净净,端个盛着小麦的簸箕,在她家门口换瓜果或烧饼。凡有卖吃食的小贩,她从不放过,让我们这些远远观望的孩子好生羡慕。

李贵对她是出了名的好。极少让她下地干活,早上都是把饭端到她炕头上,这在几十年前的农村确实少见。这个男人勤快木讷,在村里没有几个能说上话的人,他最好的朋友当属王二。

“王二领媳妇来了!”王二这人从不在村里种地,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好多年不见人影了。大街小巷的人都涌到村口看稀奇。

前面的男子矮个儿,大分头油光放亮,米色风衣,黑色皮鞋闪闪发光。大人孩子顿时直了眼。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穿花格裙子的姑娘,身材娇小,白净的脸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娇羞含笑。乡亲们都屏住了呼吸。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竭斯底里的叫骂声。一个敦壮的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地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跟我回去!你瞎了眼了吗?!”

王二回过身来,“你想干啥?”

“你算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没你说话的份!”

女孩脸羞得通红,她看了看中年妇女,欲言又止。“跟我回家!”那女人一用力,女孩身体便失去了重心,踉踉跄跄地被她拖走了。

此后,王二便住到了李嫂家。李嫂家就三间北屋,他们两口子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四人便同吃同住,比一家人还要亲,李嫂穿得更俏了,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李家门口的梧桐树花儿落了,叶子绿了又黄。一排排雁阵从小村上空飞过。

谁也没想到,李嫂又独自一人回来了。她一改往日的懒惰,早出晚归地拾棉花、收玉米,亲手做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给那爷俩吃,三口之家从未有过的和谐融洽。

“李贵老婆又跑了!”好事的张婶发布了这枚重磅新闻,听说她还卷走了家里秋收的全部钱款。“当时她回来,就应该打断她的腿!”“李贵让她欺负惯了,这不是傻吗?!”“可把李贵给坑苦了!”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一两年后,乡亲们都传闻李嫂跟王二回来了,就住在王二家那个破旧的小院里。王二早出晚归打零工,大门上整日铁将军把手。

“柱子(李嫂的儿子),过来,想你娘吧?”

“想!”孩子用看不出颜色的袖口擦了一下过河的鼻涕。

“你娘就这个院子里,你使劲喊,她就给你开门。”张婶悄悄地把柱子领到了王二院门前。

“娘!娘!我是柱子!开门!”孩子用力拍着门板,一遍一遍地大喊。回应他的只是呼呼的风声,孩子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几个月过后,李嫂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出来和乡亲们唠嗑了。见识过大城市的骄傲和对村人无知的不屑,时常从她话语里流露出来。

她和王二干起了卖猪肉的营生。可是生意并不好,他们看似淡定地嗑着瓜子,嫉妒又无奈地看着别的猪肉摊前人来人往。

王二的邻居时常听到他们两口子打架的声音,李嫂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第二天依旧鼻青脸肿地外出找活干,肉摊子早就不摆了。天天守门的换成了王二。

寒冬的一天,余雪未消。一个衣着单薄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打听着来到了王二家。原来她是李嫂的养母,多日不见唯一的闺女,自己又生病了,一双小脚走了十几里路,歪歪扭扭挪到这里。

可她进门没一会儿,就被王二骂了出来。老人一手擦泪,一手拄杖,艰难地向村外走去,刺骨的寒风吹乱了她的满头白发......

第二天,我们都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位老妇人在距我们村子几里远的电楼子里烤火取暖,不慎引发火灾身亡。

几年后,听说王二患了癌症,无钱医治,很快就病死了。李嫂又嫁了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小姨夫的舅舅

夏日,夜晚。同村的小姨家——那个熟悉的农家小院里,我和母亲各执一把蒲扇,和小姨两口子漫不经心地聊着天。

两只黄猫你追我赶,在昏黄的灯光下,闹得正欢。小姨夫突然转头对着我:“俺舅要回来了,并且不回去了。”

“真的?他台湾没有老婆孩子吗?”

“嗯。”

“你可要沾光了,”我两眼放光。

“沾不沾光不知道,我可背了他的害了!”这话没错。小姨夫自小学习特别好,因他舅舅这层海外关系,只能止步于初中毕业。

小姨家的相框里,我见过这位老人的照片,那时他在海峡那边做军官。高个,西装革履,面容慈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去台湾之前,他们家在济南开大绸缎庄,他曾是精明能干的少东家。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整个村子,男女老少全体出动,见证这千载难逢的时刻。当那个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男人,真切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时,她却不敢认了。眼前分明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哪还有一丝风华正茂帅小伙的影子?颤抖的双手握在一起,他们相互打量着,审视着,男人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泪花,女人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周围的女人也悄悄地擦起了眼角。

她哭,哭多少年自己空房对孤灯,哭这些年族人对她的排挤,哭这些年村人对她的白眼,哭前些年文革时期她遭受的折磨和凌辱......

乾坤反转,她和她唯一的孩子终于能扬眉吐气了。当年他走的时候,闺女才一岁多,一晃几十年,如今女儿都是当婆婆的人了。

本村凡上他家来的孩子,每人发10元钱。小姨家的小表弟刚几个月大,得100元。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农村,这些巨额红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小姨夫得的好处,就更不必说了。小姨曾偷偷让我看过老人赠她的金戒指——我从没见过的金光闪闪的神秘器物。小姨夫第二年就盖起了全村第一座二层小楼,母亲说,谁都知道,和他舅舅的资助不无关系。

我呢,也沾了光。一打长筒丝袜——这奇怪的物件,闻所未闻,更用不着,便压了箱底。最得意的是用小姨夫的台湾傻瓜相机给我师范的同学照相,着实风光了一把。

当然,最最受益的还是老爷子他闺女的一双儿女。外甥早已成家,老人家想老来有个依靠,便在县城最好的地段盖了座二层洋楼,让他的外甥女照料他的晚年,自己百年后,这座房子自会顺理成章赠与她。

一年后,我师范毕业,当了老师。一日,学校让我们几人制作表彰大会的标语(早先标语的字是用大头针固定上去的)。主题是有人为家乡小学捐款1万元。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便知道是小姨夫的舅舅。

再去小姨家,聊起了老人家。

 “老两口一定挺好吧?分开了那么多年,终于团圆了!”

“好啥好!俩人思想观念不一致,一个住二楼,一个住一楼。吃饭的时候,按按铃下来,一天说不上三句话!”我不禁愕然。

“那老人家生活还适应吗?”

“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台湾来的,人家理个发2元,非要他20元!买东西也是,翻几倍价卖给他!”怎么会这样?

后来又陆陆续续听小姨说,老人家的外甥女待他并不好,啥事也管着他,甚至把他的工资本也抢了去。老人曾流露出要让小姨两口子给他养老送终的意思,可也没正式说开。再后来,老人的外甥女以老人身体不好、怕乱为由,谢绝一切探望他的人,包括过年过节。

不知不觉两三年过去了。这一天,小姨的院子里突然进来个神色慌张的人。小姨夫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好久不见的舅舅。老人家惊魂未定,说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要在这里住几天。

刚坐下的功夫,老人的外甥女便领着两三个壮汉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进屋后一把就将小姨家的电话线给扯断了。二话不说,老人家的外甥女使劲抓起他衣领,“走!”她连拖带拽,老人踉踉跄跄地被带出大门,塞进了一辆黑色的汽车。院子里的水泥地上,一只断了腿的老花镜,闪着冷冷的光。

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前不久,见到了小姨家的大表弟。

“你那舅姥爷怎么样了?”

“不知道,可能早就殁了吧!”他淡淡地说。

我,一时无语。

作者:赵淑珍,初中教师,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渤海》《滨州日报》《鲁北晚报》等报刊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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