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章！篇章！——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一般的文字学爱好者，总喜欢在汉字的古字形里打转，打捞一些独得之秘。

老实说，原则上这不失为治学的一条途径。

而在现实中，这些独得之秘往往有时是多余的，有时又是不可靠的。

之所以如此，因为字义是用出来的，字义对字形的依赖，并不是一成不变。

除了正常的衍生，发展，哪怕就是讹变，只要被多数人接受，也就固定下来，为人们所遵从。

所以，在很多时候，文字训诂，过于从古字形入手，无异于缘木求鱼。

而从篇章入手，往往直接而确切。

举例而言：

    　《刻骨铭金之旅——中华文字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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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倒没有把“高山”比喻成崇高的道德，他认为这里的“高山”就是人们平时需要仰望的高山，没有什么喻义；而“景行”是大道、大路，“景行行止”是说大道可供人们行走。一个崇高得可以，一个直白得可以。而对“止”，因为不明所以、不知所谓，所以后人大都解释为语助词，绕开了这个难题。

汉朝史学家司马迁在他的《史记·孔子世家》中则专门引用这句诗来赞美孔子：“《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显然，他对这句诗的理解跟郑玄差不多。

以上这些历史上的大学者，要是知道止的初义，一定会为他们的胡乱解释羞红了老脸。

事实上，《诗经·小雅·甫田之什·车辖》整道诗描述的是一个新郎官在新婚之日的喜悦、兴奋的心情，以及迎接新娘途中所见所闻的诗化描写，跟什么崇高道德、光明正大行为没有半毛钱关系。

现在我们明白了，商文止的其中一个意思是脚掌，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中止字的意思正是脚掌。这句诗的意思如果用我们今天的大白话来说就是，高山仰望我的脚掌啊，原来是它影子在我的脚掌下行走。景，是影的古字。

因此，“高山仰止”是新郎迎接新娘途经一座高山时，脚踏高山的影子而突发的奇想，“景行行止”则是解释他的这种违反常理的奇想。诗人这种出人意表的描写，一下子就把新郎官新婚之日如痴如醉的心境刻划得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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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不明所以、不知所谓，所以后人大都解释为语助词，绕开了这个难题。

恰恰相反，这里正是语助词，而且要明白这一点，并不需要明所以，知所谓。

正如古文中常见的女用作汝，有谁说得清楚其来由？但不影响我们对字义的正确理解，因为篇章确定了别无选择。

同样地，在诗经中“X止”结构处于句尾的情况，有好几十处，从篇章来看，绝大部分应解作语气词。

这里仅以草虫为例来分析一下：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全诗反复咏叹，未见之忧 ，既见之喜。见的对象是君子，而不是“止”，这些都是亳无疑议的，

故此，此处的止只能是语气词，不妨译作“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这两句只是对象提前，可以译作：

高高的山，我仰头看哪。

宽宽的路，我跑得欢哪。

高山仰望我的脚掌啊，原来是它影子在我的脚掌下行走。

这纯粹是独得之秘诱导出来的臆解，在语法上拿不出任何一个稍微可以比拟的例子，在现实上也没有哪个司机有过这样的感受。

而以朱解为基础的我的翻译，是普通的民歌情怀。

景，是影的古字。

这固然不错，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说文就这样写的。郑玄又不会不知。

重要的是，诗经中屡见“景福”，只能解作大福，和这里一样，景作大讲。

而在

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

就解作日影，二者互不相斥，不能因为景字有日影的义项就把景行解作影子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