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射者中”和“弈者胜”并列，“弈”指下棋，那么“射”又指什么呢？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兹介绍并分析如下：
一说“射”指射箭。此说的根据是，欧阳修曾在宋仁宗庆历六年（1046年）给好友韩琦的信中说，他在滁州西南的丰山脚下筑了一座丰乐亭，“又理其傍为教场，时集州兵、弓手，阅其习射，以警饥年之盗，问亦与郡官宴集于其中”。于是注者推测说：“醉翁亭畔当亦同。”因此这个“射”是“习射”之射，即“射箭”。（见人民文学出版社《欧阳修文选》）
我认为，此说难以成立。因为丰乐亭位于丰山脚下，是欧阳修以公家的名义建筑的。他当时兼掌一州的军政大权，居安思危，特地在丰乐亭旁辟一教场，作军事训练之用。而醉翁亭则位于毗邻丰山的琅邪山中，是山僧智仙私人所筑，只供游客揽胜休憩，不但用不到兴建什么“教场”，而且山中的一隅之地也根本无处兴建。何况历史文献从未有过这种记载，怎么能凭空猜测“醉翁亭畔当亦同”呢？此外，观武习射与宴集休闲毕竟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即使在丰乐亭旁的教场上也不会同时发生，那么在醉翁亭畔的宴集中，欧阳修又怎么会让自己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去搞危险的射箭练习呢？
二说“射”指投壶。投壶是古代宴会上的一种竞赛游戏。它起源于先秦，以后在士大夫阶层长期流行。《礼记》有《投壶》篇，专门介绍它的玩法：在一定的距离外放置长颈壶一只，由宾主轮流将箭投向壶口。“投入”就叫“射中”。用竹做的筹码来统计射中的次数，以决定胜负，负者被罚饮酒。目前我所看到的《醉翁亭记》注本，大多采用此说（如浙江教育出版社《古文鉴赏大辞典》）。
三说“射”指射覆。射覆是古代的一种猜物游戏。其方法是用器物覆盖住一种或多种物品，让人猜测。“射”是“猜”的意思。“猜中”就叫“射中”。中者为胜，不中者为负，负者被罚饮酒。用这种说法来解释《醉翁亭记》的“射者中”，与“投壶”说一样也讲得通。不过此说很少为注者所采用。
四说“射”专指“九射格”游戏。“九射格”是一种画有九个动物图案的靶子，相传为欧阳修所创制。四部丛刊初编《欧阳文忠公文集》外集卷二十一收有“九射格”的图像和说明（见后页）。据说明可知，原来欧阳修发明九射格的本意，是要弥补过去“投壶”“射覆”等游戏使胜者好争而负者受耻的缺陷。玩九射格时，参加者不论是否射（用箭投掷格中动物）中，都“无胜负，无赏罚”。射中者“不得免饮”，不中者“探筹而饮”，饮时不用罚酒的“觥”，因而就不会感到耻辱。这正体现了欧阳修“与民同乐”的思想。他当时身为太守，又是醉翁亭这次宴游盛会的主人。众宾客为了博得他的高兴，也为了表示对他的敬重，特地选用他发明的“九射格”做游戏，以增添整个活动的欢乐氛围，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南宋的赵与时在其《宾退录》卷四中，不但对“九射格”作了全文引录，而且说：“欧（阳）文忠（欧阳修谥‘文忠’）《醉翁亭记》云‘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恐或谓此。”这个判断，我认为是比较接近实际的。
（原载2001-10，署笔名封常曦）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