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声

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山清水秀的家乡——被太行山环绕的南佐。这是一个囊括四个村的镇子，一个在阴历逢一逢六有固定集市的镇子。这个被群山环绕的处于盆地中心位置的镇子，拥有优于山脚下其他村落的较为平展和丰腴的土地。这片相对平展丰腴的土地，可以生长各种果树，可以栽培各种蔬菜，最主要的是可以种植除了山地作物玉米、大豆、谷子、高粱外，比如小麦这种在经济困难时期的稀缺粮食作物；还能放养牛、马、羊等动物。因此，这方桃花源般的水土养育出富足、豁达的南佐人，南佐也就成为方圆几十里范围内村落的标杆，成为囿于山中的周围村民毕生向往之地。

春天一到，憩息在各家院落树上或房檐下的各种鸟的鸣叫声会早于家长把孩子们从沉睡中叫醒。偶尔听到乌鸦的叫声，家长就会表情凝重，许久无言。这种无言，其实是在向孩子们展示着一种恐惧情绪，一种为难情绪。胆子大一点的家长，会用充满恐吓的口吻对着孩子们说，“听话！要不老鸹就喯你哩！”长大一点了，听大人讲，老鸹在谁家树上鸣叫，谁家就会有人死亡。

乌鸦又被称作老鸹，以腐肉为食，嗅觉灵敏，能感受到腐败死亡的气味，被认为是不祥之鸟，乌鸦的啼叫被称为不祥之兆。

鸦声留到幼时脑海中的印象是死亡，是恐惧。

毕业后在省城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在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俱佳的大学校园，却极少听到乌鸦的叫声。只在仿苏建筑拐角筒子楼前几棵老国槐树下听到过，偶尔从古老的树下路过，会看到乌鸦的黑色身影在鸣叫中一飞而过。

搬到帝都，最初几年感触较深的鸟鸣就是鸦声。

无论是最初租住的北礼士路小区、前三门楼房，还是现在的中信城，总在你处于繁复的生活状态时听到几声鸦鸣，提示你在许多鸟类绝迹的今天还有它的存在，而且是无处不在。

又无论是在皇城中心区域的中山公园、北海公园、景山公园、天坛、地坛、先农坛这些生态环境好的皇家园林，还是在帝都郊外的颐和园、香山、大觉寺、植物园，只要你走进去，顿时传来的“啊啊”声就会震慑你的心。听得多了，慢慢地学会了调侃，会把从眼前飞过的乌鸦当做朋友温柔地回应一声“啊啊”。

自古至今，人类多欲望，因此就纠结。羡慕植物中的羊桃，羡慕它们的无知无识、随遇而安、潇洒自然，就有“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的诗句；羡慕动物中的笨鹅，羡慕它们的无忧无虑、混沌淳朴、恬淡自在，就有“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咏唱。

而乌鸦通体黑色，嘴大体长，不似其它鸟类和禽类有多彩的羽毛和优雅的身姿，但乌鸦有超强的记忆力，乌鸦喝水的童话说明了它是会推理的聪明鸟类。乌鸦的叫声简单，只是单音节的啊字重复两次为一组，但这种强烈而震撼的简单音节却似乎是在婉转地诉说，诉说一段只有它自己知道的故事或情绪。这段故事一定是不被人理解和宽宥的、是凄凉的，因此，它就一直在控诉，在凄惨地倾泻，倾泻出长久的压抑和苦闷。

当午后或傍晚平抑的“啊啊”声响起时，带给人的是凝重，是沉稳，是思考，是教人慢下来；而晨起高亢粗厉的“啊啊”声响起时，带给人的是激励，是昂扬向上，是振翅奋进。

鸦声，声声让人慢，让你的脚步慢下来，让你的心情平静下来。鸦声，声声让人前进，是在慢中进，教你脚踏实地，教你一步一个脚印，求实求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