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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报恩寺瓷塔:永乐窑器大广告

明末清初散文家张岱260字的《报恩塔》开篇即一声断喝:“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接着赞叹:“报恩塔成于永乐初年,非成祖开国之精神、开国之物力、开国之功令,其胆智才略足以吞吐此塔者,不能成焉。塔上下金刚佛像千百亿金身。一金身,琉璃砖十数块凑砌成之,其衣折不爽分,其面目不爽毫,其须眉不爽忽,斗笋合缝,信属鬼工。

雄伟大报恩寺与巍峨屹立长江之畔的琉璃塔,跨越明清,整整425年。清康熙帝、乾隆帝曾登塔游览,康熙提笔作诗涌地千寻起,摩霄九级悬,琉璃垂法相,翡翠结香烟。缔造人功巧,流传世代迁。旷然弥远望,万象拱诸天。乾隆更是兴致勃勃,逐层登高逐层题写匾额,大有心潮逐塔高之意。不能不说艺术魅力是穿越时空的。

这寺这塔还让“海外蛮夷重译至者百有余国,见报恩塔必顶礼赞叹而去,谓四大部洲所无也”。在荷兰出版的尼霍夫兄弟的《尼霍夫游记》、罗切的《在中国战役的结局》,英国贝尔拉德的《纳米昔斯号舰行作战记》这三部书皆一一作了印证,虽前者出版于顺治时期,后两者发行于道光时期,但一样对南京瓷塔推崇备至;乾隆五十八年(1793),英王乔治三世派出以马戛尔尼勋爵为首的庞大访华团在热河行宫觐见了乾隆皇帝。随团的年轻画家威廉·亚历山大将沿途所见绘于画作并于1814年在伦敦出版,其中就有“南京瓷塔”;使团还对瓷塔作了较准确的丈量。每每欧洲纸贵,南京瓷塔声播欧美,凡有条件者,都希望一睹为快。艺术魅力当穿越国界。

1793年英国年轻画家威廉·亚历山大所绘

这是朱棣策划的杰作,其目的意图当然是大报恩,不管他是出自真心实意虚情假意还是欲盖弥彰,留下的是皇者的气魄建造者的聪明智慧、监者的认真和无名者的血汗结晶。也不管用的石材木材金属材何其贵重,但整体印象是“永乐之大窑器”,海外传颂言南京瓷塔。严格地说,琉璃不是瓷,是陶,但它硬是历经了400多年的风雨摧残,哪怕只要有一点点珍爱,她至今仍遗世独立。看看法国路易十四脆弱的瓷宫,你就知道,中国瓷塔的坚忍不拔!

这寺这塔,永乐十年(1412),由朱棣启动:“依大内图式,造九级五色琉璃塔,曰第一塔,寺曰大报恩寺”,郑和任监工官,于建初寺原址重建;宣德三年(1428),朱瞻基特下御敕,令时任南京守备的郑和“用心提督”,限期三年内完工。如是,大报恩寺塔历经19年,耗银248万余两,动用人力10万军役、民夫、犯人方竣工。可谓集明代及前中国建筑艺术精华于一身,而郑和将海外带回的五谷树、婆罗树等奇花异木装点其间。

重建的大报恩塔

寺址位于南京城南聚宝门外的古长干里,北起秦淮河畔,南至雨花台山麓,周围“九里十三步”,其格局壮观宏大,金刚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藏经殿、香河桥、法堂等殿阁30多座,石坛栏杆,汉白玉石砌成,雕镂精细。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为中国百寺之首;而直插霄汉众星捧月般的则是大报恩寺琉璃塔,高80米,南京全城与城外牛首、紫金诸山,秦淮河、长江尽收眼底。

大报恩寺塔有九层,八面开门,四实四虚,隔层错开。塔体下大上小,每层用砖数量相同,故越高层距越大越陡峭,宛若攀登悬崖。塔的外壁以甜白及五色琉璃砌之,温润多彩中镶嵌众多金身佛像,无论昼夜,光耀闪烁;每层角梁飞檐下皆垂金铃,152个鸣铎随风摇曳,叮当声闻传数里,亦无昼夜;塔顶又有硕大镀金承盘,上承九级相轮,顶冠上镇黄金宝珠,重达两千两!于金碧辉煌庄严肃穆中,又平添生机勃勃令人向往。

塔之底层四拱门以五彩琉璃嵌合,门上刻有琉璃神龙人兽,门两边有窗;内有持戈执剑的四大天王金刚护法神像;各层内壁满布佛龛供佛,自二层始,覆瓦与拱门都用精致生动的绿色琉璃构件,饰以狮子、白象、飞马、飞羊;每层均有青绿藻井;每层开窗八扇,一说以甜白薄胎瓷,一说以磨薄的蚌壳当窗罩,暮色中僧人将窗前门侧篝灯146盏一一点燃,佛灯永明,光耀黑夜。

重建的大报恩塔

顺治四年(1647),荷兰使团觐见顺治帝后游览了南京瓷塔,《尼霍夫游记》中如是描述:“寺院的长老们对宾客们打开了所有庙宇的大门。在庙宇的广场中间,是一幢巍峨的钟楼。这是最值得注意的珍贵的建筑,使宾客们大为吃惊。这幢钟楼,高九层,从下面登梯而上顶层,要走180个阶梯,每层都有走廊围绕,走廊的墙壁上有无数小塔和佛像,每层塔都用红、绿、黄釉等瓷板覆盖,这幢美丽的建筑是由许多行业的匠师分工合作,最后由建筑的主人合并、组合在一起,但看来天衣无缝,似乎是一个统一的、独立的整体。在许多屋檐的角喙上,装饰和悬挂着很多小钟铃,它们都随风摇晃,发出悦耳的音调。塔的顶端,形状有些像凤梨,那是用贵重而美丽的金子制成的。

重建的大报恩塔

让人捶胸顿足的是,外国入侵者面对400多年的老塔,尚未完全泯灭敬意,而且发自内心免费给中国瓷塔,也为中国瓷的外销做义务广告;国人却痛下杀手,将她连根炸毁。425岁的她,并非溃于衰老,而是被人为地毁于清太平天国内讧——天京之变中,空剩一片废墟,最终空留北山门、南山门、宝塔根、宝塔山等地名。真是罪孽。难怪八国联军敢明目张胆火烧圆明园,侵略军是不齿于人类的野兽,但自身的不珍惜亦是无比的卑鄙龌龊。

瓷塔虽毁,朱棣为何造塔的流言仍在撒播。

儿报父母恩,天经地义,中国是重孝道的国度,如若朱元璋马秀英在天有灵,或许会批评老四不知节俭,但有此恢宏磅礴的建筑来弘扬忠孝,心里肯定赞许。问题的核心本质是朱棣不是马皇后亲生!据传,朱棣和朱橚的亲生母亲是朝鲜妃子碽妃,碽妃去世很早,朱棣兄弟在马皇后身旁长大倒也不假。洪武二十二年(1389),朝鲜使臣权近一行于农历七月十五日来到北平准备拜见燕王,但遭婉拒,因是朱棣生母的忌日。权近后写书《奉使录》,记述了此事,但马皇后的祭日是农历八月初十。这一细节在朱棣篡位后被好事者挖出。篡位后的朱棣大张旗鼓宣扬为马皇后亲生,自然为稳固皇位,无论朝野,皆认同正宗嫡传。

有说,朱棣为篡位杀戮太多而灵魂不安,尤觉愧对侄儿建文。倘说他为报建文之恩而修建大报恩寺,那倒未必,毕竟他是叔叔建文是侄;他既已将建文的年号都一笔勾销,那也等于不承认他们有什么君臣关系。

南京瓷塔为什么而建?为了重树形象,他真的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为太祖立石碑选择最高的以至无法竖起;为高皇后造报恩寺琉璃塔,也是往天下的极致去做,但怎么做,哪来一片冰心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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