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我读《封神演义》之六十

 

《封神演义》里有一段小插曲，写了一个叫丁策的人物。这个人物并不重要，也没有起多大作用，如果完全删去，也许小说整体会更干净、更单纯。但作家还是保留了这节可有可无的文字。可见，作品的这种处理是有深意的。

    作品的描述是这样的：“且说朝歌城外离三十里地方，有一人，姓丁，名策，乃是高明隐士。正在家中闲坐，忽听得周兵来至，围了朝歌，丁策叹曰：‘纣王失德，荒淫无道，杀忠听佞，残害生灵，天愁人怨，故贤者退位，奸佞盈廷。今天下诸侯会兵至此，眼见灭国，无人替天子出力，束手待毙而已。平日所以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者安在！想吾丁策，昔日曾访高贤，传吾兵法，深明战守，意欲出去舒展生平所负，以报君父之恩；其如天命不眷，万姓离心，大厦将倾，一木如何支撑？可怜成汤当日如何德业，拜伊尹，放桀于南巢，相传六百馀年，贤圣之君六七作，今一旦至纣而丧亡，令人目极时艰，不胜嗟叹！’”

    丁策不可谓不知天命。这从他伊尹成汤德业优，南巢放桀冠诸侯。谁知三九逢辛纣，一统华夷尽属周”的诗句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学有所成，胸有志向——需要“宣泄”和“表现”：这就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丁策。对比一下那些参与殷周之争的人们，如姜子牙、哪咤等人，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巨大差距了！

姜子牙、哪咤等人加入劫运，是天命所定，没有任何个人的因素与欲念。

但学有所成，需要炫耀于天下——从高境界上看，这是多么大的“私”啊！

天生我材，可以用之，也可以不用。

而丁策的心底还有着另一种深刻的忧虑：纣王的天下如果丢了，百姓苍生该怎么办呀？国不可一日无君哪！这是丁策从一个“高明隐士”堕为逆天之臣的内在依据。

根本用不着你操心：上天早就为百姓苍生准备好圣君了——这就是武王。

天下之乱，不是人说了算的。天叫它乱，它就得乱；天不叫乱，人想乱，也乱不了。

你知道 暴君无道，还要为暴君卖命——你的命值多少钱一斤？

丁策最初不是不想出山，而是担忧在姜子牙等“昆仑道德之士”面前，自己才能微薄——“敢以一杯之水救车薪之火哉”？但好友郭宸则认为：“吾辈乃纣王之子民，食其土而践其茅，谁不沐其恩泽，国存与存，国亡与亡，此正当报效之时，便一死何惜，为何说此不智之言。况吾辈堂堂丈夫，一腔热血，不向此处一洒，更何待也。”

应该说，这段自我激励的豪言壮语有些打动丁策；但最终说服丁策的却是好友董忠。后者一声不吭，早就把兄弟三人的名号投到飞廉府内，替丁策接下了朝廷的任命。董忠的理由是：“吾料兄必定出身报国，岂是守株待兔之辈！”

之所以“出身报国”，是因为自己不是“守株待兔之辈”——这句话击中了丁策的要害。

如果说这句话的症结还不明显，那么，董忠的下一句话就是赤裸裸的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货与哪个帝王家呢？帝王家就一定是正确的一方吗？作为“高明隐士”，丁策难道不应该认真思考一下吗？

对这一选择，小说的作者这样评价：

“痴心要想成梁栋，天意扶周怎奈何！”

到这时，我们就不难理解作者为什么要写丁策这样一位人物了。作者要借丁策来表达一种天命大于私欲的思想，以警示世人。

小说后面的描写就显得很简单了：丁策三兄弟上阵后，东伯侯即走马刀劈董忠。“哪吒大战丁策，郭宸也来助战。只听得鼓振乾坤，旗遮旭日。哪吒祭起乾坤圈，正中丁策。”

还没来得及“表现”，就丧身沙场了。作者不禁发出深沉的感叹：“明知昏主倾邦国，冥下含冤怨董忠。”

其实，丁策怨不得董忠。要怨就怨自己吧，谁叫你“学成文武艺”，非要“货与帝王家”呢？

对丁策来说，也许“一腔热血，不向此处一洒，更何待也。”

但若是“一腔热血”洒在了粪坑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