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王琢：碎大后悔

 

碎大后悔

文/王琢

编辑/落英小桥

在我家族之中，有一达，因排行最碎，我称他碎大。在我的印象中，碎大是以“惊讶的喊声”，生硬地刻他在人们的心中。

“碎大”，是关中方言，是侄子、侄女对父亲最小弟弟的称谓。我认识这一称谓，大约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有一天，我放学在家吃午饭，母亲急急火火回家了。她看见端着饭碗的父亲说：“快把饭碗放下，你碎兄弟不行了，你去先看看，我在家里拿点钱马上去。”

父亲“啊”了一声，撂下饭碗，就朝外跑。我攥起拳头，扑剌（la）着两只脚丫，紧跟在父亲身后。

原来是一个十多岁的碎娃，在村口涝池玩耍，不慎跌入池塘。大伙打捞上岸后，碎娃浑身抽搐，呕吐不止，呼吸困难。父亲见状，赶紧抱起碎娃奔向村医务室。

后来听父母亲说，碎娃在大医院被“搭救过来”了。

那时候我还小，没有问大医院治了碎娃的啥病，“搭救回”了碎娃的性命。当我听到“碎娃活过来了”的消息后，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在父母亲谈话间隙，我说了一句“碎娃命真大。”

母亲听到后，立即用手在我尻蛋子搧了一下说：“喔是你碎大，你不能叫他‘碎娃’！”

我却委屈地嗯嗯叽叽边哭边说：“哪他咋没有跟咱在一个院子里住？！”

母亲解释说：“你奶为大，你爸弟兄几个人是一奶同胞，跟咱同住在一个院子，你经常见面，印象深刻。喔‘碎娃’是你碎奶的小儿子，跟你爸平辈，自然是你大了，你应叫他‘碎大’！”

父亲也笑着说：“瓜娃吆，喔你‘碎大’同你屋你大一样，都是你堂叔父。”

从此，我小小的脑袋里便有了“碎大”的称谓。我有事没事，也会去碎大家同碎大一起玩耍。碎奶很心疼我，每次我找碎大玩，碎奶都会把暗藏的甜糖、鲜果、白馍等好吃的食物塞进我的嘴里。我嘴馋，兴吃，碎奶越给我吃好吃的食物，我越肯去碎奶家同碎大一起玩耍。去的次数多了，我同碎大的感情也就深了，“碎大”、“碎大”的叫声，也就自然顺溜多了。

我喜欢看书，没事的时候总宅在家里翻读。有一年冬月的傍晚，我看书正在兴头上，妻回来了，她走进我身旁，拍了拍我肩头，轻声轻语地对我说：“你能放下书不，碎大开车翻到沟里了，村人都去看了，你跟我也一起看走。”

我一听“碎大出事了”，赶紧丢下书本跟在妻的后边跑向出事地点。

碎大年龄比我大，个头却比我低。上学时比我高三个年级，他中学毕业了我才进入校门，他回家务农的时候，我在学校读书，天长日久，我同碎大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后来碎大又去城里承揽建筑工程挣钱，我和碎大的接触也就中断了。

在我结婚的时候，碎大说：“城市套路深，我回咱农村，买台拖拉机，给人把地犁”。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碎大喜欢上了农业机械，他用自己辛苦打工攒下的钱买了一台拖拉机给乡亲们犁地。我到工厂上班后，碎大又开回一辆“时风”牌三轮农用车，给人拉土拉砖拉沙石。这次车翻事故，就是他给人送砖返回时，天黑心急，车开的快，不知道前方正在修路造成的。

幸亏车箱没了砖块，“时风”牌三轮农用车又不太重，车翻进沟里，人却很安全。我们大伙连抬带推，合力帮碎大从土沟里把三轮农用车抬上了路。碎大很感激大家，给帮忙的每个人发了一支香烟。我在接过碎大寄来的香烟瞬间，关切且怨愤地对他说：“开车悠着点，再不要着急恐吓我的心了！”

碎大心一怔，手里的香烟抖动了一下，嘴里“嗯”了一声，又继续给大家发着香烟。

碎大是碎奶最碎的孩子，得到碎奶的疼爱最多。俗话说：“头生稀罕末生娇，苦就苦了半路腰。”偏大的爱碎的，是关中父母疼爱孩子的通病，碎大也顺理成章地享受到碎奶对他的疼爱。在我的孩子都会走路的时候，碎大还没有结婚，碎奶四处托人找关系给碎大张罗对象。碎大人瘦个矮，体型消薄，稍有要求的女性都会谈嫌。

在碎奶的东颠西簸昼夜奔腾下，碎大对象终于有了眉目，可对方在“看屋”后，给碎奶提了一个条件，让把家里旧房全部拆掉重新盖成新房。

碎奶说：“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的鬼。甭说俺娃提出这个要求，即使俺娃不提出，我也有拆旧房盖新房的打是算，我让俺娃结婚不寒酸，我让俺娃结婚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我让俺娃结婚住在新房里！”

碎奶、碎大住的这院房是我家老宅。听父亲说，我爷弟兄仨人，弟兄俩都是从这院宅子里搬出去的。

那时候，我祖上殷实，我太爷给我爷爷们成一个家，就分出去一个家。我爷和我二爷都是成家后，分房另住出去的。我太爷、太奶去世后，我碎爷、碎奶继承了遗产，留在了老宅子里。后来，我碎爷、碎奶又仿效我太爷、太奶的做法，给他的大儿、二儿、三儿成家后又分家出去了，老宅基上的物产全留给了我碎大。

我碎大的宅基面积特别宽，一亩半分地还有余。祖上殷实，宅基留有井房、磨房、碾房、厦房、庭房、饲养房。这些房屋有年代久远的，也有后来新盖的，无论年头长短，都是中式土木结构老房屋。碎大对象要求拆除重新翻盖新房也不过份，必定碎大找对象的年代，已是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的新时代了。农村许多人家，已住进了钢混结构的平房，有些人家还住进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二层楼房。时代前进了，社会进步了，住新房是每个人心目中最美好的向往。拆旧房盖新房早已是碎大心中计划好的事情，只是碍于自己婚事还没有选定，拆旧房盖新房的工程被一拖再拖。现在，对象有了着落，人家也提出了拆旧盖新的要求，碎大、碎奶还有啥犹豫的呢？！

说拆就拆，送走碎大对象，碎大和碎奶就开始动手拆房了。

碎大在房顶上揭瓦溜瓦，碎奶在房底下接瓦搬瓦。碎大和碎奶的心，就像房顶上揭取下来的一页页小瓦，顺着斜靠在房檐上的两根钢管溜落在地时发出的响声一样，“呲溜溜——”、“呲溜溜——”全都乐开了花。

碎大心高兴，手脚也飞快，就在碎大专心溜取房顶小瓦的时候，右腿一软，打了趔趄，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坐在了房顶。紧接着又听“咯喳”一声响，房子上的椽子和碎大的身子一起从房顶上的窟窿跌了下来。

碎奶见状，慌了神脚，嘴里喊着“我的娃呀——”，腿却像卡在地缝里“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没能动弹。

院外观看拆房的人，听到声响，知道出了事，立刻涌进院内查看。碎大却满身灰土地从房里走了出来，他边咳嗽边拍打身上灰尘。碎奶也缓过了神，立即扑上前去，搂着碎大的脖子说：“娃呀，你是在给妈收魂呢！”

为结婚拆旧房盖新房，碎大高兴，心里着急，不顾安全，自己动手拆了起来。岂料，碎大拆的这房是磨房，房屋内有没有用完的烧火煨炕用的麦糠䄩（yi）子。碎大从磨房顶上掉下来的时候，正好掉在麦糠䄩子堆上，麦糠䄩子堆里长年久月积淀起来的尘土，呛的碎大一声连一声的咳嗽，可人却没有大碍，一场灾难得以幸免。

后来为了安全，碎奶雇了挖掘机拆除了宅基上所有旧房。碎大同村里年轻伙伴，挪出了房屋里的磨盘、碾盘、碌碡、马槽等古旧物品在自家街门前，在老宅基地前后盖起了砖混结构的两层楼房。

这楼房前后样式相同，门窗大小一样，庭院两侧种植花草花木，中间修有通道，花草花木与楼房相互眏衬，很是气派。碎大结婚那天，宾客亲朋都夸：“这楼房盖的阔气，在咱临近村庄盖了帽了！”

前一阵，村上搞“美丽庭院”评比，上级干部看了碎大的庭院，十分惋惜地说：“这么宽敞的庭院，仅有花卉花木显得单调。如果能摆放上磨盘、碾盘或碌碡之类的古旧物件，肯定能提高不少比分。清晨一家人起床后，围坐在磨盘、碾盘或碌碡周围品品茶，读读书，弹弹琴，回忆回忆过去的农耕生活，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碎大听后，立刻对上级干部说：“俺家原来就有磨盘、碾盘和碌碡。我小的时候，还围着它们转过圈。”

“哪咋没放呢？”上级干部问。

碎大说：“盖房时，村上进行环境卫生大检查，用推土机一五一十给我推走了。”

那位干部无不心疼和惋惜地说：“那就坏了，现在要用，就得掏钱买了。所以说，做事不能‘一刀切’，该新就得新，该旧就得旧。‘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吗！以前的东西不一定是糟粕。需要我们保留的物件，我们一定要保留。古老物件是遗产，失去以后难复制！”

碎大听后，一个劲地挠着头，再也不说话……

碎大后悔啊！

人类劳动的目的，是为生活更加美好。碎大和碎娘辛勤劳动，勤俭持家，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红红火火。可碎大丢失了古老物件，经上级干部这么一提说，一下子成为碎大心病。碎大想用古老物件对家庭庭院再做装点，为美好生活锦上添花，却被告知需要费力劳神。碎大后悔的啊“肠子都青了”！

作者简介：王  琢 ，网名：孤独小船，  《华商报》长安发行站发行投递员，政协长安区文史委特聘文史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