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 · 织布

儿时看见弹棉花，感觉是个很有趣的事情。上次去车坊镇，看见过，但忙于去快要拆除的老街多看看，就不及细看了。

秋光暖融融。我就专门再去了趟郊外的车坊镇，主要是为的看看久违的弹棉花。

“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这是人们对弹棉花工匠的最为形象的比喻。“嘀、嘀、噹——”，历史的回音。一把专门的弓样工具，通过用木榔头敲击弓上的弦，来粘取棉花，此起彼落，雪花飘舞，一点一点，眼看着就是蓬松柔软。记得，纯手工的弹棉花，从弹、拼、拉线、磨平，看着简单，做起来是蛮费功夫的。

好象从上世纪末起，弹棉花这个老手艺，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因为随着社会发展进步，物质生活日益丰富，人们家里的床上用品，已经不仅仅是容易又老又黄的棉絮棉胎，取而代之的是品种繁多色彩斑斓的各种各样腈纶被、九孔被、羊绒被、羽绒被。

车坊镇里，我看见的弹棉花有两处。一处在已经被拆成一片废墟的东街尽头，一处在水乡路的南头。东街的弹棉花，是一对老年夫妇；水乡路的弹棉花，是一对中年夫妇。夫唱妇随，琴瑟和谐，劳动的场景很是感人。我在他们的工场里，尽管感觉有点呼吸困难，但我还是在里面呆呆地看了好久好久……

眼前，小作坊里的弹棉花，已经没有了“嘀、嘀、噹——”的弓样工具，已经是半机械化了。弹，是机器，压，是机器。生产效率高了，传统手艺没了。

小作坊里，到处挂满了棉絮粉尘，到处堆满了成品半成品的棉花胎，到处是超过PM2.5标准指数几百倍的颗粒粉尘。默默干活的他们，都不戴口罩的，浑身上下是灰蒙蒙的样子，满头满脸是灰蒙蒙的样子。其中，我还看见那个老人嘴上叼着香烟，一边干活，一边抽烟……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我轻轻地说他，叫他不要抽烟，火烛小心。他看都不看我，继续着手里的活。我轻轻地问他，多少钱弹一条？他开口了，40元弹一条。我看见门口等候弹棉花的有好几个呢，轻轻地祝贺他，今天生意不错。他看了看我，天要冷哉，全来哉，你看还有郭巷乡下赶过来的呢。

我估摸了一下，半机械化的弹棉花，弹一条，花时20分钟左右。这一家的弹棉花，这在冬天要来的时候，弹它个10条20条，一天恐怕要赚上个近千元……名副其实的白领啊，当然这白领是棉花的辛苦粘白，是要付出体力的代价的。

中午时分，离开弹棉花，穿行在田埂，我看见外面的天空好蓝好蓝，阳光好暖好暖，农村的空气就是好，我不由地做了几个扩胸动作。

走过一顶有些年纪的水泥桥，左手一堆工房，我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我熟悉的63老式布机的织布声。年轻的时候，我在一爿印染厂的质检科工作，因为业务需要，常常要去织布厂，所以，我对织布机有所了解。

多少年了，还有村办企业？出于好奇心，我循声前去。

工房里有四个不规不矩的的车间，黑乎乎的，估计得有近百台63布机在织布，“咔嚓咔嚓……”的声音，震耳欲聋。车间里，实在是脏乱差。几根日光灯管，昏昏地悬在女工的头上。地上墙上油腻腻的，粘满了粉尘飞絮。只有女工身上的休闲服饰，倒是显得清爽一点，有红有绿有青春。我在想，村办企业，不谈劳动保护，大都是这样子的吧。

一个憨厚样子的中年汉子，操着纯正的车坊话，看见我在车间拍照，就靠了过来。我问他，纺织业不景气，你这里倒是热火朝天？他回答，我们的产品，中国人不要，是外国人要的。我问他，一年赚个一百万吧？他没有正面回答，下单的朋友说，今年的订单少了。我问他，现在招工不容易吧？他瞄了瞄正在操作锭子的女工，回答我，都是安徽那里的。我问他，社保，交3金还是交5金？他不回答了。门口有小卡车在等着装布，我握了握这个小老板油腻腻的手，说，祝你生意兴隆多多发财，告辞了。

离开“咔嚓咔嚓……”的工房，顿感耳目清静，犹感劳动的辛苦，还感劳动与被劳动的亘古不变。谁都想做老板，但真要做起来，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