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月如注的山风在母亲坟茔前缓缓流淌。烧化的纸钱在母亲坟头上徐徐飞旋。
再给我说一支大山里的故事呀,母亲!大山里的狐仙神通广大始终为人行善,大山里的姑娘用月亮作碾盘,碾出来的米老实的庄农人吃了会长生不老……再给我唱一首家乡正月里耍社火跑旱船时唱的小曲儿呀,母亲!
我总说家乡的四月是春天。四月里的黑夜饥饿逼我变成了一个背着麻袋去到那黄色山梁上偷拔生产队苜蓿草的小偷。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四月的夜里,我的头被看苜蓿的人用铁锨铲开了一寸多长的口子,偷拔的半麻袋苜蓿草被我的热血染成了黑色。母亲啦,你搂抱着你的义儿母子俩在灶膛边哭了多久痛了多久,你拿不出为我缝合伤口的三块六毛钱的手术费,买掉了那双一直带在手腕的你的母亲给你带上的手镯子。你低着头掐拣着那半袋被我的血浸黑了的苜蓿草,眼泪撒落在根根苜蓿草上;我不知苦难的母亲何以在那样的年月那样的境遇能受那样的痛苦!我小小的心被母亲巨大的力量震撼着、鼓舞着。母亲,你咬着嘴唇,再我们面前总是强装欢颜。但我时常看见,在我们兄妹们望着碗里清汤中的月亮,坐在屋檐下边喝边唱“月亮光光”的童谣时,你总是背过身去偷偷地哭,我知道,你的心被泪水淹渍着。
许多年过去了,我总也忘不了母亲在北风呼啸、雪花飘飞的季节里弓身挖土方的身影;总也忘不了母亲在烈日炙烤下被汗碱一圈迭一圈浸透了的粗布衣衫;总也忘不了在昏昏的月下,母亲担着扁担扛着镢头从黄色山梁恍恍归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