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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之我哥这人


引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源潭小镇,街道还是清末时候的模样。街道两旁,是那种类似于老舍笔下《茶馆》的建筑:秦砖汉瓦,四五尺宽的走廊,房顶上四季摇曳着一尺多深的瓦松,临街门面都是一片片木板对起来。街西头有一家茶馆,临街摆着一溜大大的煤炉,上面放了十几个水壶,常常烧了开水,街坊四邻把自己的暖瓶放在那里,等着续开水。茶馆里面,只有一张八仙桌,清瘦矍铄的茶馆老板陪着老掉牙的爷爷,慢条斯理地装了烟袋,拖长了声音,叙述着陈年往事:那时候的源潭街,人称“小汉口”,有七十二家酒坊,四十二家烟厂,油坊酒肆一家挨一家……

我家住在小街西头,学校在小街东头。上学或者放学我背着书包(书包两本书,一本语文,一本数学,剩下两本薄薄的作业本)沿着街边下水道上铺着的青石板慢慢地走着,或者踢着一块小石子,或者迎着阳光看着老房子上密密麻麻的瓦松想着心事。

家里养的猫爬上了屋顶,邻家男孩哧溜爬上房顶,在满布青苔和瓦松的房顶如履平地,终于抓住了惊慌失措的老猫,在四邻的惊叹声中,扶着烟囱,稳稳的跳下来。

之一:骑车

我哥是那个年代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男孩。

我哥,圆脸,大眼,平头,排字个。

小时候,人家夸我哥长得好。妈不谦虚地说,小时候带他去天津,一个车上的人轮着抱,夸这孩子长得白净、大眼、周正,他也不怯生,瞪大眼看人。

哥虎头虎脑的,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镇男孩模样。

小时候,他骑了二八大梁自行车带我去老爸单位。一路坑坑洼洼的,他屁股不能坐在座上,因为个儿小坐上就蹬不成脚蹬。只能身子左右趔趄,一上一下带着我飞奔去六七里外的乡下。我坐在后座一颠多高,吓到直哭。他说:妹妹,别怕,保准不会摔到你,要摔倒输(ru)个啥儿。

“我要说错输(ru)个啥儿。”这是他的口头禅,几十年过去了,有人质疑他,他仍是这么说,好在从来木人给他较真,问他输个啥。

之二:学雷锋

我俩一起去河西要坐船。船泊在西河河道古码头旁边,码头是青砖砌的半圆形,从码头向下看,只觉得河水深不可测,有些阴森可怖。码头距离河床几十米高,老人们常常说水鬼的故事,所以我一个人不敢去河边玩。码头旁边有铁铸的小动物,据说是用来系船锚(可惜昔日繁华的河道早已成了历史,如今码头和铁铸已经无迹可寻)。我俩在岸边等着唯一的一个小船渡我们过河。

我们一起坐船,他来回的搀老幼妇孺,大伙都表扬他,他更是兴致高昂。大伙都坐好了,他想用船老板的毛巾擦手,刚才还乐呵呵表扬他的船老板变了脸:别用。哥讪讪的在衣服上抹了抹。下船,我拉着哥哥的手迅速松开,不让他帮忙。

之三:做饭

我婚后才会做饭,哥不知道啥时候都会做饭了。

小时候暑假去乡下叔叔家玩,叔叔家距离我家七八里。第二天,姐姐、哥哥、我都要走,回到家里,哥的眼泪还没有干。爷爷气愤地吼:“小娃(我叔小名)怎么欺负咱了。”

哥擦把眼泪更大声地说:“我叔做饭不搁油。”

哥边哭边洗葱、打鸡蛋,不一会儿功夫,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做好了,嗤嗤溜溜吃完,心满意足地玩去了。

之四:压岁钱

春节,妈总会给我们压岁钱。姐姐总是找姑娘们聊天,我更喜欢和哥一起玩。

他最爱的就是劈甘蔗:将甘蔗立直了,用刀点着甘蔗的顶部,瞄准后看准时机一刀劈下去,看谁砍下来的长。只要哥哥一开始砍,周围总是喝彩声不断:“看,谁家的孩子,真中!”

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哥恋恋不舍的看着甘蔗摊,问我有钱木有,我看腻了砍甘蔗,说不给你。“那给我钱,我给你买花鸡团。”哥哄我。

我犹豫中跟哥去买,谁知道花鸡团不是卖的,是类似于赌博的那种摇色子,他一头冲进去,已然在人群的中间。我在外面拼命地挤,根本挤不进去,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像他那样的男孩,我只有在外面焦灼的等待。

我怎么喊他都喊他不出,就一个人哭着慢吞吞往家走。哥哥追上来:“妹妹,木有花鸡团,再买个好玩的,你还有钱吗?”我又给他我剩下的钱,他跑过去买了一个琉璃喇叭,吹了起来,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好听不?”

“好,给我,我玩。”

“你光玩坏,我玩你好听。”他边跑边吹。

我哭着撵着,果然没走两步,啪叽,碎了。

我回家就哭,告状,妈出去嚷他。哥早已觉得风声不妙,已然跑得没了踪影。

之五:游泳

哥是兄妹中唯一的男孩。

小镇东西两条河,那时候天还蓝,草还绿,河水清澈。夏天来了,见天妈会用指甲在哥胳膊上划了印子,问:“洗澡木有?”哥一贯梗着脖子回答“木有。”

终于,暑假的一天,下了好几天雨,西河水暴涨,已经与岸平。妈在小店里忙忙碌碌,一个急促的声音喊我妈:“快去,你娃在游泳呢。”

妈随手拿起一根棍子,向西河跑去。我兴奋地想,哥这回会被揍的不轻!就跟着妈妈跑去。跑至岸边,那河水比平时宽了几倍,比原来高出许多。兴奋的人群早已经指着对岸:你娃在那。我和妈妈望去,哥哥在河对岸的一株大树树梢上,有些得意,又有些害怕地看着我们。我看着比平时宽出两倍的河床,看着平时安静的河流裹着泥沙,变得浑浊,水流也湍急起来。我不无担忧地看着哥哥,看着身边起哄的人群,不知道妈妈如何处理。

妈妈脸色凝重,手中的棍子悄然滑落,拉着我转身就走。走了一二百米,哥哥湿淋淋的从我们身边跑过。

之六:看电影

小街上有一个戏院,是以前的教堂改造的,从外面看着尖尖的屋顶,依稀看到教堂的影子。大门口摆了类似于车站进站口的铁架子,把门的门神似的站在门口,认真查票。舞台旁边柱子上分别刻着四个斗大的字: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戏院的坐凳就是用水泥砌的,冬天坐着冰凉。戏院很大,能容纳上千人。星期天我们约了小伙伴来看小街剧团在这里排戏。小时候学雷锋,和班里的同学去把戏院打扫一遍,个个都似从灰堆里刚出来。妈妈做生意忙,很少带我看电影。而哥哥则得意地瞒着妈妈告诉我他都看了什么什么电影。

终于有一天妈妈带着我们去看电影。哥说,我不去。我和妈妈买票,认认真真地从那拥挤不堪的大门检票进戏院。不大一会儿哥哥居然找到了我们,妈生气地说:咋进来的。哥一脸得意:谁买票,买票丢人!

再后来,架不住我的央求,哥哥带我翻墙看电影。哥哥带我至院墙一处,老练地抽出几块砖,矮着身子让我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墙头,而我,看见院墙里面人影蹱踵,觉得都是捉逃票的人,最终不能得逞。哥哥无可救药地看着我,一人翻墙去看电影了。

之七:收音机

哥哥和我一个学校,放学了,看见哥哥被班主任留下训话,我便飞也似的赶回家。可是木人给我抢收音机了,今天中午我做主,听袁阔成的或者刘兰芳的还是单田芳的呢?反正一定不听昨天哥哥正听的《三侠五义》。吃饭带着收音机去厨房,上个厕所也掂着。当然忘不了得意地告诉爸妈,哥被留校了,老师在批评他。然而当我看到爸爸蒲扇大的巴掌挥舞向哥哥时,我闭上眼睛卯足了劲哭,不准打我哥,不准打。 

 

忽然之间,已是中年,年年春节在哥哥家中团聚,仍是我们兄妹三人大声说话,哥哥瞪大眼睛,看着质疑他的人:我要说错我给你说我输个啥儿。

哥哥好玩,喜欢打牌,收入不高。看他半生,妻子美丽贤淑,女儿聪明乖巧,已经是研究生。他什么也没输,赢得了人生,赢得了家人的爱。我爱他,血浓于水,我爱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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