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冯明显，男，70后，河南大学毕业，唐河人。现从事教学，业余创作，笔名宝剑锋，出版有长篇小说《晚秋》，《跟往事干杯》在《石柱山》杂志连载，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夏梦雪散乱着头发，小声地哼着歌，洗衣机的转筒开始不停地甩动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平日里忙得焦头烂额，今天周末了，虽说还要辛苦劳作，但能够在自己的独家小院里不用看谁的眼光不用顾忌个人的什么形象，身心倒还是蛮放松的。
丈夫还在屋内忙着什么，他这样一个工作狂，简直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业余生活。
虚掩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大男孩右手拎着一盆鲜花走了进来。
“干妈，送给你，”钱鹏程变戏法似的，左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谢谢你上周为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我看你的手裂了，这盒防冻膏挺不错的，还能美容养颜呢。”
夏梦雪赶忙接过了两样礼物，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干妈”的称呼是这个男孩子第一次这样叫她，看起来他挺顺口的，没有多少难为情似的。
“你这孩子，心还挺细的，干妈谢谢你了！”夏梦雪爽朗地笑了起来。
张静尘出来了，他打趣道：“这么快付出就有回报了？立竿见影啊。”
“我来给你和师母说一声，这周就不麻烦你们了，也能节省点时间。”钱鹏程向门外走去，“我要赶快进班补课。”
“那好，看看这几节落下了什么，让同学们给你说。”张静尘跟着走了出去。
不等他开口，钱鹏程转过身来，仿佛很随意地说：“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张静尘拍拍他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
钱鹏程下了南院的坡，回头看时，班主任仍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
穿过竹子林，钱鹏程的脚步停下了。
各种车辆、机械都一刻不停地在作业，已经长满荒草的那几座烂尾楼转眼间成为了一堆废墟，滨河路的拓宽工程正紧张地进行着，更远处，竹林广场的建设也早已动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群汉子的身影往来穿梭，忙忙碌碌的。
最悠闲的是无事可做的老人们，他们仿佛每天约好了似的，从太阳升起到夜幕降临，他们带着一脸的新奇和兴奋来这里围观。
钱鹏程也像是看呆了，他甚至有点羡慕这些爷爷奶奶，内心不免感慨：最美不过夕阳红，最苦的还是我们中学生啊！
往校园走的时候，他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这些老人们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身体健康的，尽管他们的晚年生活如同彩霞满天，但最珍贵的一辈子马上就要过完，日落西山，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时间也已不多了。而像自己的爷爷，现在只能每天蜷缩在床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无论怎么留恋这个美好的世界，随时都有可能被迫离开。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想到这里，钱鹏程的脚步一下子加快。
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
张婉莹看到同桌来了，感觉像是什么失而复得。她慌忙起身，让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钱鹏程安静从容地坐了下来，他的面前，整齐地摆放着几个记录本。
他对着同桌笑了笑，仿佛宝贝一样，将它们一一打开。
美好的季节来了。
而毕业班的学生是再没有心情去欣赏明媚的春光了。教室成了他们每天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他们都普遍地消瘦下去，苍白的脸色和睡眠不足的眼睛让人心疼。但是，老师们不会因为他们无法负荷而放松他们，家长们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消瘦而放松他们，他们自己更不会放松自己。大学的校门在敞开着，可是并非每个学生都能走进去。这世界上，到处都充满着激烈的竞争，你只有爱拼才会赢。优胜劣汰，这在人类还是猿猴的时代就成了不变的法则。
但时间还是显得那么短暂，似乎很快就要过完。各班黑板边上的倒计时数字显示每天都是那么刺眼，事情仿佛也在一夜之间多了起来，永远也做不完的资料，工程浩繁的总复习，一轮又一轮的模拟考试，那就是一场又一场艰苦的战斗似的……
精疲力尽的张婉莹，脸上偶尔还挂着甜甜的笑容，但已经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再去欣赏每天必经之地的风景。
这段时间，同桌也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侃侃而谈，而是有点沉默寡言。
熬夜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曾经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神仙一般，通宵达旦是家常便饭。而今天，当只有学校周围的虫鸣与蛙声与他作伴时，他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教室。
回到宿舍院，已经睡眼惺忪的管理员往往有些不耐烦，亏得钱鹏程平日里嘴巴比较甜，又隔三差五地从家中拿点礼物“贿赂贿赂”这位貌似严厉的老师，他才会笑着打开大门，并且善意地提醒钱鹏程保重身体，早点休息。
而钱鹏程有时哪里听得进去，回到宿舍三下五去二地洗漱完毕，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去，开始打开小台灯继续自己的学习。
周围早已经鼾声四起，听着同学们均匀的呼吸，有时也会蛊惑他的困意。
揉揉眼睛，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
小台灯的光芒渐渐地暗淡下去，手中本子上的字迹模糊起来，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做贼似的从枕头下摸出一支蜡烛。
因为担心出现安全问题，宿舍里一直不安插座，也严禁私拉乱扯，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有时晚上只能用这个近乎原始的方法。
微弱的烛光亮起来了，看上去一点也不诗意，只把一个蜷曲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印在墙上。黑色的烟雾缓缓地飘散开，缭绕在室内，让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只能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并把它埋进被褥。
烛泪一点一点地淌了下去，滴湿了被褥。他的头一歪，本子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忽然，钱鹏程打了一个激灵，被惊醒了。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衣服湿透的他叫了一声：“怎么了？怎么了？”
站立在他床头的那位同学正端着空盆子，急急地说：“着火了！着火了！”
周围好些同学都吓得坐了起来。
钱鹏程一脸恐慌，满是歉意：“对不起，我睡着了。”
可这些同学再也睡不着了，他们开始一个劲地埋怨、数落起了这个疯狂而冒险的家伙，倒是那位灭火的同学笑嘻嘻地调侃着：“我的洗脚水味道还不错吧？”
但也不乏沉着冷静的同学，他们依旧呼呼地睡着，仿佛宿舍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天亮了，钱鹏程也在一夜之间“火”了，高三一班的所有男生都听说了昨晚宿舍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感到有些后怕的他们都渴望着学校能给出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可是直到下午第二节快要放学，也没见那个惹祸的家伙被某位领导亲自来“请”过，倒是班主任一如往常地站在教室外，等待着下课……
在全班同学的翘首期待下，他登上了讲台，布置了一道家庭作业：天热了，回去一定要自己拆洗拆洗被褥，顺便也为父母洗上哪怕一件衣服。
同学们欢呼雀跃，他们有些感激地望着此刻那个面带羞涩的家伙，这大概是春期以来第一次没有别的什么作业，因祸得福啊！
钱鹏程如释重负，他一路小跑进了宿舍，将昨晚烧了一个黑洞的被子装入大袋子里，胜利大逃亡似的往家中赶去……
柳茹芸看见儿子回来，喜形于色，正要去接他手中的袋子，被儿子轻轻地推开了。
他不好意思地拿了出来：“妈，开个价吧，我赔你一双被子，昨晚看书时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看着儿子嬉皮笑脸的样子，柳茹芸用手狠狠地点了他额头一下：“你呀，净干些危险的事，学校处理你没有？”
钱鹏程这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夜的惊魂一刻，末了回话：“我这是为了学习，应该表扬啊。学校真要处分，我就好好写个检查。”
柳茹芸脸色凝重起来：“臭小子，以后可要小心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说着，她“刺啦”一声撕开了被角：“你要是这样学，咱家的被子我看到不了高考就会全没了。算了，我洗洗当抹布吧，明天再买条被面就是了。”
钱鹏程脱下身上的衣服，挺认真地说：“妈，你歇歇吧，长这么大我自己的还从来没洗过一件呢，也没给我爸你俩洗过一件，总不能到大学了还让你去洗。”
一句话说得柳茹芸眼含泪花：“儿子呀，你真的长大了！有你这句话，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快把你的拿来吧，你只需要教教我就行了。”
“我没有脏衣服，用不着你来洗。”
“可这是我们班主任布置的任务，不让用洗衣机，他还要打电话亲自核实呢。”
“那就等你爸回来给他洗洗吧，我先教教你。”
钱鹏程顿了一下，低声说：“那也行呀。”
于是母子俩端上几个盆子，坐在了卫生间里。
柳茹芸手把手地指导着儿子怎样洒上洗衣粉将衣服泡好，又怎样地揉搓，最后怎样地涮净。
钱鹏程的动作虽有些笨拙，但也忙得不亦乐乎，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泡沫，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真料不到自己竟会感到一种新奇：毕竟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洗衣服。
他也总算从中体会到了劳动的不易，长这么大，自己的衣服都是母亲洗的，而自己何时理解过她的辛苦付出呢？
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自己肩负的责任有多么的重。如果不能够学有所成，他将愧对家庭，也无颜再见恩师。母亲为了他所做的一切不是谁都能的，而班主任老师这条汉子忍受着内心怎样的伤痛却待自己如同亲生……
说话之间，钱光耀回来了，竟是满头大汗，浑身湿透。他看见儿子正在晾晒衣服，望了望妻子。
“你儿子学会洗衣服了，把你的脱下来吧。”
钱光耀正半信半疑，儿子早走到他身边：“爸，你干什么去了？快脱下吧，我一定能够给你洗干净！”
“我……我……”钱光耀看见妻子正用眼色示意他，连忙接着说，“单位里这几天挪办公室，又脏又累呀！”
他边脱衣服便问道：“你怎么会心血来潮，突然想起要自己洗衣服呢？”
“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就问问我妈吧。”
“好咧！”钱光耀光着脊梁，兴冲冲地到卫生间里冲凉去了。
母子俩相视一笑。
接着就听到了从那里传出来的小曲，虽不成调，却欢快得令人也想跟着哼唱。
“这件小事情看似普通，但一石几鸟啊，班主任惩罚你还真够委婉的，要不多尴尬。真要打电话，我一定如实回答。”柳茹芸拿起一条毛巾，为儿子轻轻地擦去满脸的汗水。
可是直到送儿子出发的那一刻，她也没有等到那一个期待中的电话。
站在学校的光荣榜前，看着儿子的名字，她拿出手机一个劲地狂拍。
所有的家长都走了，只剩下她，仍然久久地不愿意离开。
身后，远远地，一个男人注视着她的身影，却不近前来。
她大概不会想到吧，他出门时，刚刚想要拨通她的电话，却又把手轻轻地放下。
难道你要再去揭一揭她的疤？或许她的心里还在流着血，也可能早已经结成了厚厚的痂，那就让一切随着岁月流逝雪一般地慢慢融化，总有一天所有的伤口都会愈合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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