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洋槐花香·郭东勤

洋槐花在我的家乡是极平常的一种花，洁白晶莹，略带淡淡的清香，可食。每年到了三四月份，便是洋槐花开放的季节，村上的老老少少便在长竹竿上绑上镰刀，站在大洋槐树下钩花枝，那种日子像过节一样热闹。大人在树上钩花枝，孩子在树下满是欢喜地捡。每当有花枝落下来，孩子就像看到了宝贝一样，大声欢呼着，还不时与邻家的孩子比比谁拾到的花枝多。

奶奶用洋槐花蒸的蒸菜最有味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伯伯或叔叔去树上钩花枝，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把花择下来，奶奶去洗净晾干，然后拌了面，在锅里蒸。大约二十分钟的光景就可以出锅，还没吃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奶奶把用擂臼擂的盐蒜汁和芝麻油混好，然后淋在蒸菜上，拌匀调好。还没等到端上桌，小弟就迫不及待地用小脏手抓了一团要吃，每每被妈妈骂馋嘴。奶奶总是说：“早吃也是吃，晚吃也是吃，你就由他去吃吧。”听了奶奶的话，我也要吃，奶奶却满脸慈爱地嗔道：“真是馋丫头片子。”我才不管呢，只要能吃就行了。真到菜上了桌，奶奶并不很去吃，只是看着围了一桌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狼吞虎咽吃个不停，她满脸含笑地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那时，因为家境贫困，只有作为老二的父亲结了婚，伯伯和三叔、四叔都没结婚。家虽然清贫，却过得其乐融融。奶奶是一家人的主心骨，这是因为爷爷过早过逝的缘故。但奶奶并不专断，她从没给我们强硬的感觉，相反，总是温温柔柔的，就如那洁白清雅的洋槐花，无雍容华贵之态，却有家常亲和之力。

几个未成家儿子的婚事成了奶奶心头的大事。在三叔和四叔都要快过了婚龄的时候，有人上门来提媒，奶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媒人的一切要求。但在两个儿子之间做抉择时却徘徊不定了，因为她怕像伯父的婚事，一耽搁可能就是一辈子。两个儿子在她心中都一样重要。最后是三叔思量再三，决定退出，成全了四叔。于是，小了四叔七八岁的婶婶过了门，这个沉静了许久的家终于又注入了新的生机，只是欠下了好多的债。

也许是心情郁闷的原因，更主要是家里债台高筑的原因，三叔跟奶奶商量想出去找点事做，这让奶奶很是犹豫。因为几个儿子自出生以来还从没出过远门，但考虑到实际情况，她还是同意了。在三叔出外的那天，奶奶迈着那双裹了又放开的小脚跟着三叔走了好远，心里有万分的不舍，泪含在眼里却不曾掉下来，只是一手拉着三叔一手拉着我的一双手抓得好紧，好像一松手便再也抓不到了一样。三叔最后抱着我亲了又亲，还是同领工的人一块走了。

奶奶始终是不放心儿子在外的，总千叮万嘱三叔要小心。那时村里还没电话，三叔也没读过书，所以他的一切生活都是通过同村回来的人捎话给奶奶的，连挣的工钱也是一样，这越发让奶奶挂心。有天晚上，奶奶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她说做了恶梦，看到三叔满脸是血。第二天，就真的有人来告知说三叔在工地出事了，请奶奶和伯伯过去看看，奶奶闻听，脸一下变得惨白，泪涮涮就下来了，浑身颤抖不停。

那一年的洋槐花开得格外的莹白，只是没了三叔的家再也没人想去钩花枝，再也吃不到香香甜甜的洋槐花蒸菜了。奶奶的笑容也少了好多，头发花白了好多，她一个人在内心深处咀嚼着伤子之痛。也许是上天的垂怜，在春末之时，婶婶为奶奶生下了一个大胖孙子，为这个充满了悲伤的大家庭注入了新的活力。

洋槐花还是年年到季节便开得满村都是，只是每一年围在桌边吃奶奶蒸的洋槐花蒸菜的人在不断减少。先是父亲因病去逝，接着是伯伯因肺气肿过逝，这个家庭从来都没减少过悲伤。而痛得最深的是奶奶，一次次经历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却又一次次在苦痛中坚持不倒下，很难想像这样一位矮小的老太太是怎样挺过来了。

洋槐花因为生命力极强，所以在北方的农村到处都是。在冬季时它们枝枯叶黄，但一逢春季，便又焕发出勃然生机，开枝散叶，生意葱茏。这个历经了严冬的大家庭也是，在春季再度来临时，又焕发了无限生机。在我们姐弟几人都成了家之后，我们相约回家，携着自己的爱人，带着孩子，在洋槐花开的时节，围在奶奶身旁，要她再为我们做香甜的洋槐花蒸菜，看她满是皱纹的脸在忙碌中绽开的笑颜，享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