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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世智库】汪炼:赤道线上的“生命之吻”——基里巴斯共和国医疗援外记实

在浩瀚的太平洋中部,有一个世界上唯一横跨赤道线,又纵越国际日期变更线的国家,在地图上仅用小点表示,那就是少为人知的由33个美丽环礁岛组成的基里巴斯共和国。她属热带雨林气候,阳光下气温高达60℃,人口8万,无工业、农业,有鱼却无业,蔬菜供应很困难,是一个带有原始部落色彩的议会制国家。1995年6月中国政府对该国派遣了我们这第三批医疗队。【作者:汪炼;来源:通世智库;编撰:张小青】
塔拉瓦首都医院
我们工作在首都塔那瓦中心医院,这是全国唯一的医院,床位200张,医生仅8名,中国医生占了一半。我们4人都来自重庆,有重庆市三院外科谢渝中医师,重医附二院麻醉科罗学斌医师,市一精神病院的王大芬医师,我是江北一院妇产科医师。我们分别作为这个国家唯一的专科医师,担任着最繁重的医疗及教学任务。我们远渡重洋,刚到的第二天,不顾旅途疲劳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一年半来,对病人倾注了我们中国医生的一片爱心,谱写了中基两国人民友谊篇章。
基里巴斯属最不发达国家,因缺医少药,交通不便,来自33个岛屿的病人多是急、危、重病人。医院特检项目少,药品单一短缺,工作节奏缓慢,极不利抢救病人。除了要担负所在科室病人的诊治,所有手术,频繁抢救和教学外,甚至全院的B超、胃镜、X 光读片、部分心电图都得自己操作并诊断,连静脉输液也是医生们的“专利”。起初我们都不习惯,感到有压力。难怪当我们送走最后一位联合国(UNV) 医生时,他留下了一句话:“Try to survive!”(生存下去!)


左至右:谢渝中(外科)、王大芬(精神科)、汪炼(妇产科)、罗学斌(麻醉科)

面对种种困难的局面,我深知远离祖国没有任何依赖外援的可能性,最大困难是战胜自己。尽快闯过语言关、掌握特检项目,以坚强的毅力和良好的心态,足智多谋的应变能力,与医疗小组同志们团结协作闯过难关。“自信”成为在国外工作的第一心理要素。工作一周后,我们每人体重下降了3-5公斤。为了祖国荣誉,我们勇敢地挑起了战斗在天涯海角的所有艰辛和甘苦。

被误为怀孕9个月的修女,经我们做了巨大子宫肿瘤切除后,正本清源,不再羞于见人!
赤道线上的急诊
第一次让基国人民和外来白人认识我们中国医生是一次赤岛线上的急诊。那是一个平常的海岛之夜,一轮新月徐升,月光泻遍椰林和草房。急促的电话声把我惊醒,距首都200 海里的布达里达里岛告急,一位前置胎盘孕妇阴道大流血,血压下降,病情危急。因飞机故障不能转送病人来首都医院,我立即与外科谢渝中医师,麻醉科罗学斌医师,手术室护士、化验人员组成抢救小组,乘国家巡逻艇前往。深海晕船使我们频繁呕吐,只能躺下不动。长达10多小时的航行对体能和意志都是一次考验。


乘坐国家巡逻艇,去外岛急诊抢救

当我们踏上近似原始部落的岛上,看到病人躺在草棚地面的草席上,流出的血腥吸引着成群蚊蝇飞舞时,尤如战斗的信号,大家忘掉了自己的疲惫和虚弱,在一个四面无墙的草棚里我们动手用草席作围墙,用“拉瓦拉瓦”(当地居民的围裙布) 作篷顶,一张饭桌当手术台,两盏煤气灯照明,建立了“战地手术室”。没有吸引器,没有必备的心电监护仪,没有氧气,更没有无菌环境,这种条件下进行剖腹手术及麻醉需冒极大风险。


开创该国外岛的第一例剖宫产

援外医疗是执行外交任务,我是医疗队队长,出国前相关领导再三强调这次援外医疗的重要性,如医疗处理稍有不慎,不仅有损中国医生的声誉,更重要的是有损我们祖国的形象。我望着那流血过多脸色苍白的病人,那在海风中飘摇着茅草的草棚“手术室”,深知这是我行医25年来最严峻的一次挑战。这时护士报告我说,孩子胎心逐渐减慢。作为医生面对危急病人,这时已别无选择,只有尽快剖宫产手术,取出胎儿实施抢救,母婴生命才有一线希望。
当我们踏在椰子树桩作为手术踏脚凳上开始剖宫产时,草棚外已围满了一层层关注的岛民。他们信奉上帝对生命的安排,目睹对垂危产妇以手术挽回生命,这是外岛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对此充满了神奇,也充满了希望。手术中没有吸引器,我们用纱布吸羊水和血。几分钟后,重度窒息的早产儿被取出,仅有微弱心跳。在罗学斌医师果断指挥抢救下,幼小的婴儿终于发出了啼哭,虽然这声音是那么细弱无力,但毕竟表示新生命的降临。


手术结束,静候在草房外的岛民能和我一样欣喜!

半小时后手术结束,宣告母子平安的消息,使静候在草房外的岛民们一片惊讶,欣喜中国医生犹如上帝的使者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我们也为能在如此困难条件下,成功开展该国首例外岛“剖宫产”而兴奋和自豪。成功的喜悦使我们与基里巴斯人民心连在一起,忘却了国籍不同,文化差异和语言阻隔。
当我们穿着被汗水湿透的洗手衣走出“手术室”时,岛民们送上了香甜的椰子,这时晕船的不适已无影无踪,饱食了海岛上特有的海鲜,迎来了壮观的海上日出。

生命之吻(kiss of life)
清晨,看护新生儿的护士长玛嘎匆匆前来,告诉我那早产儿病情加重,呼吸困难,全身发绀,生命垂危,我们急需把病人送回首都医院。当我们赶到码头时,看见岛民们静静地围着神父,海涛声中飘散着神父为新生儿送行的祈祷。用“圣水”轻轻地拍在病儿额头上,据说这样,上帝吻了这小生命,同意她去天堂了。但我们可不愿这刚降临人间的小生命就到上帝那儿去。


转送新生儿回首都医院,在巡逻艇上的抢救

护送我们的巡逻艇以每小时24海里全速航行在赤道线上。为了避免嘈杂的轮机声影响,我们把病儿安放在顶层舱板上,但这脆弱的生命还是不能承受太平洋的风波。出海不久即呕吐,胃液返流入气管发生再次窒息,呼吸心跳停止。一场紧张的心肺复苏抢救在巡逻艇上展开,我立即用口从病儿口中吸出了阻塞在喉头的分泌液,然后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罗学斌医生负责胸外按摩,谢渝中医师忙着输液给药。及时的复苏术使婴儿心脏恢复了跳动,给气管插管后,我们轮换着用口代替呼吸机进行人工呼吸,回程10多小时我们不顾晕船坚持下来了。
当我们远航归来时,医院院长卡比亚亲自开救护车早早等候在码头迎接我们,工作在医院的外国医生也电话问候我们。目睹抢救过程的护士长玛嘎向院长汇报了这次出诊情况,并对我们翘起拇指说:“Kiss of life”。当我从她的《不列颠护理词典》中查到“口对口或口对鼻的人工呼吸术称为'生命之吻’”时,我沉醉在美妙的英文词汇中。kiss of life:多么神圣的医学术语。
一周后,年轻的母亲抱着她的小宝贝准备出院了,她拉着我的手说:“为了感谢中国医生的成功抢救,我以你的姓给孩子取名为汪·马德鲁拉(Wang·Marua)。罗医生问这位母亲,神父给予的“上帝之吻”和我们的“生命之吻”有什么不同?她说“这都是上帝的意思,你们是上帝的使者。”


为了感谢中国医生,母亲给孩子取名:Wang·Marua(汪·马鲁拉)

特别的生日祝福:Happy birthday!
一个海岛的深夜,床头边急促的电话把我从梦中惊醒,医院产房告急:刚从外岛转来一位妊娠期高血压疾病的急诊足月孕妇,因子痫频繁抽搐、口吐白沫、出现昏迷,我知道如果抽搐进展迅速,很快可导致母亲和胎儿的死亡,只有及时终止妊娠才可能起死回生。
没来得及起身,我就在床上电话口头医嘱:保持呼吸道通畅、避免声光刺激、硫酸镁控制抽搐、甘露醇降低颅压,同时术前准备终止妊娠。
当我沿着海边开车到达产房时,病人已停止抽搐,呼喊还能反应,我对值班的助产士们严格执行医嘱、及时有效的抢救竖起了大拇指。随即的急诊剖宫产让母儿转危为安,随着新生儿的啼哭,让一直处于高度应激状态的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迎来了又一个金色的朝霞。
清晨,回到医疗队驻地,来不及休息,洗漱后按常规上班时间又赶回医院交班查房了。
意外的是,刚走进妇产科病房我就被护士、助产士们簇拥到值班室,不容分说地帮我脱下工作服,换上她们一针一线缝制的粉红色绣花上衣和拉瓦拉瓦(围裙),带上鲜花头环和贝壳项链,在她们Happy birthday 祝福中,我明白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中国的国庆节。


被换上岛民的生日盛装

第一次穿着岛民的盛装开始查房了,当我来到昨天晚上急诊剖宫产的产妇床边,还没来得及问候,她就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重复的说:Happy birthday......
30年过去了,那个场景,那个来自极度虚弱淳朴产妇的Happy birthday,从此深深地印在了心底,做一名妇产科医生真好!


手术病人的生日祝福

她战胜了恐惧与死亡
在一年半的援外医疗里,外科谢渝中医师在简陋的条件下创建了烧伤病房。在药源单一短缺并且无营养支持的条件下精心设计方案,使4例烧伤面积达60-70%,深度烧伤达40%的病人闯过了休克关、感染关。反复适时的切痂植皮成功并保住了面部和肢体功能,探索了一条热带大面积烧伤治疗之路,首创了基里巴斯大面积烧伤植皮史。


谢渝中医生成功救治大面积烧伤的儿童,正在进行植皮手术。

赤道地区的许多糖尿病人,感染与高血糖互为因果,死亡率高。我们这一代还能记得白求恩在战场上截肢案例,没想到60年后的今天,我们做的正是与当年白求恩相似的工作,在基里巴斯所做的截肢术竟超过50例。
有一位50岁的妇女右下肢坏疽,首都医院紧缺的抗生素已远不能控制病情急骤恶化。她不愿失去这条腿,外科谢渝中医生对她作了解释:“我们只能在生命和坏肢之间作出选择。”她痛苦地同意了手术。当我与谢医生站在手术台上断离股骨的最后一锯时,我感受着沉重;当那条与她连接了50年的坏肢落地时,我却听到了病人哼吟的歌声,这是她最喜欢的圣歌,做静脉点滴的手还轻点着节拍。我注意到她虔诚的目光和微笑,被深深地震撼了,她像信任上帝那样信任中国医生,在痛苦中没有了痛苦表情,在死亡面前没有了濒死的恐惧,这时的医生与病人已合为一体,共同战胜了恐惧与死亡。
中华人民共和国 美好心愿的使者
像所有走出国门的中国人一样,在援外期间我们的心时刻想到家、医院、祖国,家信和领导来信给了我们极大的鼓励;时任外交部部长李肇星访问基里巴斯时,特来中国医疗队驻地看望我们,给了我们无比的温暖!


外交部部长李肇星(左 4)、中国驻基里巴斯大使王少华(左 2),来医疗队看望我们

基里巴斯生活非常艰苦,但我们并不在意。在美丽的大自然中与岛民一起分享了太平洋上灿烂的阳光、清沏的海水、纯净的空气,也分享了纯朴岛民“土人文化”的欢乐。我们的工作非常繁忙,没有假节日休息和夜班休息日,当我们生病发烧时,出海抢救晕船时,连续工作两天一夜疲惫不堪时,都能以病人至上,工作第一。
中国驻基里巴斯大使馆收到该国外交部有关我们工作照会中写道,“目前在这里援助的四名中国医生所做的正是一个典范。他们是代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美好心愿的使者。”
中国医疗组本身就是一个高效顽强的手术队。外科妇科手术人次和手术开展范围都是基里巴斯医院手术史上之最。手术麻醉的“起飞”和“着陆”总是平安的。被关在铁丝网内精神病房的60多个强悍精神病人,逐渐以歌声和微笑代替了狂躁的吼叫……
援外工作临近结束,前来找我们看病和等候手术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院院长在朝会上多次说:“不能想象,没有中国医生在这里工作将是什么情况,不能想象,中国医生在这里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基里巴斯总统在一次招待会上对我们说:“你们中国医生在基里巴斯为我们人民做了大量工作,在我们民众中传诵着你们许多故事,我谢谢你们。”


基里巴斯总统塞布罗罗·斯托(左 1)及其夫人(左 3)卫生部长(右 1)来塔拉瓦首都医院慰问中国医疗队

医者的骄傲
我庆幸在这美丽岛国有这段不同寻常的生活和工作经历。赤道旖旎风光、岛民的纯朴热情,护士们的敬业友善,与外国医生们的愉快合作,尤其在太平洋上紧张救援和惊险,历历在目,终身难忘。
1996年12月6日,告别了太平洋壮观的日落,参加了隆重的Farewell party(送别宴会)。7日清晨,迎来了基里巴斯又一个灿烂的朝霞。
在塔拉瓦机场,前来送别的岛民、医生、护士簇拥着我们,按照当地习俗,给我们戴上了他们亲手编制的鲜花头环和贝壳项链。此时,赤道的鲜花显得格外芬芳鲜艳。此刻,一年半朝夕相融的情谊显得格外深情醇厚!
拥抱、亲吻、合影,一次又一次……
终于,我们登上了回国的飞机。透过机窗,看见远处欢送的人群,尤其是那一双双高举向我们一直不停的挥手,不舍的热泪潸然而下……
1996年12月的圣诞节,我收到来自塔拉瓦中心医院妇产科的贺卡:
“亲爱的汪,我们非常遗憾你不能与我们共贺这特殊的圣诞,今天我们用你教授的方法,成功的将一胎位不正的巨大儿转为正常位置后顺利分娩了,我们盼望你有一天再来!——永远爱你。”
在赤道线上援外医疗的一年半,我们肩负着祖国的医疗外交使命,始终以救死扶伤的医学情怀,不分昼夜地为当地人民解除病痛,用生命旋律谱写了中基两国人民深厚友谊,被荣誉“中华人民共和国友好的使者”,为祖国争光,是我们医者的骄傲!


参加基里巴斯国庆节,与草裙舞小朋友合影

30年过去了,深邃的大海、湛蓝的天空、葱郁的椰林、淳朴的岛民,还有那些日日夜夜,依然让我常常梦回……【作者:汪炼;来源:通世智库;编撰:张小青】
作者简介
汪炼,女,1950年10月出生,1969年知青下乡,1972年返城。1981年毕业于川北医学院(医疗系),妇产科主任医生。
曾受卫生部派遣,担任中国医疗队长,先后两次赴大洋洲的基里巴斯、巴布亚新几内亚进行援外医疗。
历任:重庆市江北第一医院(重庆市红十字会医院)妇产科主任、副院长、重庆市生殖健康学会生殖器医学专委会委员、重庆市子宫良性疾病微无创治疗研究中心副主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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