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 碗

张婶又过来了，这回过来，手里拿着个饭碗，空的。

“先生，又来了，中午…你蒸饭的时候，多下点米，我儿子媳妇都不在家，就到你这借一碗饭。”她刚开口，我一阵心酸，怎么了？出门落下八十六七的老人，也不安排？

“婶，好的，一碗饭还要借什么的！”

“中午就在我这里吃，‘三菜一汤’，不，以后他们走了，你就在我这里吃。”

“像先生，自己有钱，饭碗端在自己手里就好！”她于我，有一种莫名的羡慕。

“是天下太平，国家与人民看得起，给我退休金。”

“那怎么好意思呢？在你这里吃多了”她点点头，转而又说，“外面的人说事，没有给儿子遮体面，媳妇怪罪呢！”

我联想到几次，她媳妇都遮掩：“我们给婆婆备好饭了，还有菜，就放在冰箱里。她懒，糊涂，有饭有菜的，自己不愿去吃，难道几根老骨头健旺，还要喂？你以后都别管闲事了。”

“吃饭，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添客不添菜。”对于这个泼辣货，我不露锋芒，只是柔出委婉的搪塞。

地等媳妇走了，张婶把冰箱里头一天的剩饭剩菜战战兢兢端过来，说：“人老了，口中没有涎水，又冷又硬的，怎么咽得…下…啊！”

我注意到她眼眶里，是不曾见的汪汪泪，那是眼枯即见骨的泪，我不知道人老了，为什么还会冒出那么多的眼泪？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那不是杜甫的《新安吏》吗？我曾跟学生这样解释：“不要白白地把眼哭瞎了，收起你满脸的泪水吧。〔因为〕即使把眼泪哭干了，哭得眼睛都收缩到颅骨的骨头里，那狠心的上天最后也不会发善心的。”

杜甫的四句诗，写实，深刻、沉痛！那是命苦人走投无路的凄惨和无奈啊！

可我教诗的时候，没有流下泪水。而看到老人碗里吃的，残羹冷炙，模糊疙瘩，说不清什么，我的眼泪汪汪出来。

我也是老人，怎么不是老泪纵横，眼泪沿着布满皱纹的脸，横流起来……！

有时候，节假日的，张婶的孙子孙女放学回家了，留心手里豆浆、牛奶玉米、包子、馒头、蛋糕、八宝粥常有的，什么蒸、炒、炖、煎、煲，肉、鱼、虾、鸡、鸭、鹅、兔、鱼……让人口舌生津，张家的媳妇蛮会弄吃的。

应该补充的是张婶由三个儿子轮中，两个女儿。

届时，两个女儿都会送米、油、菜。水果什么的。还会做好吃的喂给妈妈吃。

我又生奇怪：不知道她的两个女儿对待婆婆是不是也这样孝敬！

如果不是，她也会感慨万千，饭碗端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