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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中窥豹

             ---閒話漢字


少年讀書,多保留的是那點能背下的精粹;盛年讀書,多熟悉的是那些學以致用的專著;只有老年讀書,可以信馬由韁,流覽處,走馬觀花,深究處,可以韋編三絕,甚至對原本難寫的漢字也認真琢磨起來,哪怕是管中见豹

詩雲:“如切如琢,如琢如磨。”切琢,是追求甚解;琢磨,是神往徹悟。

我曾奇怪,畫畫,為什麼一定要到野外寫生?藝術家說:“作畫必須堅持對大自然做長期靜心的觀察,才能讓你的作品竹影扶疏,迎風搖曳;荷塘新葉,晨露欲滴;蘭蕙飄香,清芬可挹......”

我曾叩問,一部紅樓夢, 為什麼能穿越歷史的雲河,傳唱不衰?其中奧秘,全在於曹雪芹字斟句酌,精益求精,於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

我曾感歎,世界之大,至少有上百上千種文字,最古老的也有四五種,可是歷經5000年之後,有的瀕臨滅絕,有的甚至無蹤無蹟了,唯有漢字,與時俱進,呈現出與日俱增的旺盛生命力。

我喜歡漢字喜歡《說文解字》,喜歡《詞源》,喜歡繁體字喜歡咬文嚼字

說喜歡漢字,自有喜歡的理由。

漢字神奇,是一串串引人入勝的傳說,神秘。



倉頡造字是夠神奇的了。關於倉頡造字,不少古籍有記載倉頡是創造漢字的第一人。淮南子·本經訓》: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傳說他創制文字時,天上降下粟米,鬼在夜間哭泣。因為,天,擔心人們學會文字後,都去從事商業而放棄農耕,造成饑荒。鬼,怕人們學會文字後,會作疏文,彈劾它們,故才在夜間哭泣。據《萬姓統譜·卷五十二》雲“上古倉頡,南樂吳村人,生而齊聖,有四目,觀鳥跡蟲文始制文字以代結繩之政,乃軒轅黃帝之史官也。” 漢許慎在《說文解字序》:“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而後來考古發現了3600多年前商朝的甲骨文4000年前至7000年前的陶文、約7000年前至10000年前具有文字性質的龜骨契刻符號。儘管後來有人發現,將文字的創造推向更遠古的年代,但倉頡仍然不失於漢字發展中具有特別重大貢獻的人物,至少是整理漢字的集大成者。

漢字古老,是一個個見之會意的符號,形象。


我相信,任何創造,來自先知先覺的第一人的靈感,而且靈感可以從大自然中獲得。不少古籍提到倉頡造字是看到鳥獸的足跡,突發靈感而首創的。世界上有不少創造,都是從大自然中獲得靈感首創的。不說遠的,100年前飛機的誕生來自於人類幻想能像鳥類那樣翱翔于藍天的靈感;上世紀50年代,美國福特汽車公司的設計師們就曾借助潛水艇潛到加勒比海中,觀察魚兒游過舷窗時留下的優美曲線尋找設計靈感;解決超高速殲擊機駕駛員在突然加速爬升時因腦部缺血而引起的痛苦,航空設計師從長頸鹿身上獲得靈感,設計出了抗荷服;人造衛星的控溫系統的設計靈感竟是來自小小的蝴蝶,有首兒歌唱:“我有一個美麗的願望,長大以後播種太陽。”近來,我國傳來了一個無比重大的消息,我國核聚變反應研究最具代表性的專案——大科學裝置“人造太陽”,取得顛覆性的突破!---- 大自然給予的人科學靈感,很多創造都是基於大自然!模仿大自然的山水草木,花鳥蟲魚,或者說是抽象世間萬物的符號。

文字也是。最初是象形的符號,後來在象形符號的基礎上指事、會意、形聲、假借、轉注都有了,而且形聲字居多,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形聲字,即由表示意義範疇的意符(形旁)和表示聲音類別的聲符(聲旁)組合而成。如“國”,表示疆域。從上列甲骨文形體來看,左邊是個“口”,表示一片土地“國土”,右邊是一個“戈”,意思使用“戈”這個武器來保衛這篇土地。這個字其實就是我們今天講的“或者”的“或”字。可以看出在甲骨文中“或”字和“國”字時分不開的,它是一個會意字。金文的形體,右邊基本沒變,仍是個“戈”字,而左邊表示“國土”的“口”外邊加了“國界”,仍是以“戈”衛“國”的意思。到了周代,“或”字已被借用為無定代詞,於是在“或”的基礎上又加了意符“口”,成為“國”字。小篆的“國”字就變成了外形(口)內聲(或)的形聲字“國”字了。繁體的“國”字形體是從小篆形體演變過來的,後來簡化字寫作“國”,中間的“玉”,只是個符號,可惜既不表示音,也不表示義。

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有五種:賈湖刻符(中國)、紙草文字(埃及)、楔形文字(中東)、印章文字(印度)、甲骨文(中國)。這些古老的文字,這些文字,雖然出自不同的地方,但有一點幾乎是一樣的,它們最初都是一個象形的符號,最初的創造幾乎都是從象形的符號走出來的,或者說是一個抽象的象形符號,甚至是抽象的符號進化的。只可惜由於歷史的種種原因,有的很少了,有的消亡了。如楔形文字,中東的兩條大河流域誕生的文明,隨著殖民統治漸漸消失了,據說埃及的紙草文字也瀕臨滅絕的邊緣。唯獨漢字,沿襲賈湖刻符、甲骨文的符號演變到現在仍然顯示出勃勃生機。


漢字繁複,是一部部卷帙浩繁的經典,廣博。



最早的一部漢字字典莫過於《說文解字》了,其中裡面共收錄了9353個漢字。南北朝時期的顧野王編纂的《玉撰》共收錄了16917個漢字。宋朝的官家編纂的《集韻》共收錄漢字53525個,清代的《康熙字典》共收錄47035個漢字,日本的《大漢和字典》共收錄48902個漢字,《漢語大詞典》共收錄54678個漢字。有人考證《漢語大詞典》,沒有一處可挑剔的,看來日本人精明,比中國人還較真。

漢字多,寫景狀物,表情達意就精微,我讀了世界上不少小說,人物傳記,若論繁筆,要超出《紅樓夢》的寥寥,因為中國漢字多,表達起來也就微妙。當然是掌握越多越好。

可學習起來,就要費時間和精力了。於是有人怕難,嫌棄,有人甚至另闢蹊徑,提出走文字拉丁化路。

趙元任先生是我國著名語言學家、現代語言學之父。寫了一篇文章名為《施氏食獅史》的文章,其內容是:

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施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施氏視是十獅,恃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屍,適石室。石室濕,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施氏始試食是十獅屍。食時,始識是十獅屍,實十石獅屍。試釋是事。




譯文: 有一位姓施的詩人,他的名號叫石室詩士。他特別嗜好獅子,發誓要吃十頭獅子。姓施的常常到集市裡看獅子。十點鐘,剛好十頭獅子來到集市。這時,剛好姓施的(也)來到集市。姓(施)的看這十頭獅子,仗著箭的力量,使這十頭獅子死了。姓(施)的收拾這十頭獅子,到石頭做的屋子。石頭做的屋子很潮濕,姓(施)的命令侍者擦拭石頭做的屋子。石頭做的屋子擦(好了),姓(施)的開始嘗試吃這十頭獅子。吃的時候,才知道這十頭獅子,實際上是十座石頭做的獅子的屍體.

如果是用拉丁字母來表示的話,那麼通篇就只有“shi”而已,完全不能夠描述清楚故事的情節。而如果用普通話讀音來朗讀的話,那麼不懂古文的人讀起來根本不懂,原因就是因為當代普通話,丟失了古漢語的入聲和濁音。嚴格說原文無法翻譯成英語。因為要求是同音字。英語可沒有這麼多同音字。英語中有類似的文章,每個單詞都含s.但意思與該文風馬牛。也就是想翻譯成英文,那真是天方夜譚,為此,趙元任的另一篇文章——《季姬擊雞記》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饑雞集磯記》的同音文,講述幾隻饑餓的雞,要借水車和自己的伎倆吃鯽魚,終沒有吃到的故事。

季姬寂,集雞,雞即棘雞。棘雞饑嘰,季姬及箕稷濟雞。雞既濟,躋姬笈,季姬忌,急咭雞,雞急,繼  圾幾,季姬急,即籍箕擊雞,箕疾擊幾伎,即齏,雞嘰集幾基,季姬急極屐擊雞,雞既殛,季姬激,即記《季姬擊雞記》。

譯文:叫著的雞,雞不停的叫,幾隻雞在擁擠的籠裡找吃的,運雞的車子走得極快,雞也餓極了,它們的翅膀已經如同拼死一搏般堅硬如魚鱗。終於,運雞的車子到達了薊。突然,有幾隻雞撞開了籠子,所有的雞都極快地想要衝下車來。可是車子還在極快的走著,那幾隻翅膀已經硬朗的雞看見飛馳的輪子便害怕了,趕忙退了回去,也不顧籠子裡有多麼擁擠。最後,籠子裡安靜了下來,雞即使再餓,也只敢唧唧的叫。

趙元任睿智,兩篇短文,漢字作為中國文化的載體,沒有任何文字可以替代,媲美,有千鈞力,如雷貫耳,醍醐灌頂,讓試圖動搖漢字的人敬畏。

其實漢字涵養不多的,也無關大礙,可以查字典,何況常用字也就是3500個字,甚至500左右,只是字與字的組合,變幻成語句,文章,能窮盡那重彩紛呈的世界。

漢字六書,是一道道具體而微的工序,精緻。



每一個漢字都成規矩,每一個漢字都有來歷,每一個漢字都是用心。許慎解釋“六書”,是六種造字方法: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一曰指事。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三曰形聲。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㧑,“武”“信”是也。五曰轉注。轉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漢字創造,總記得把世間的真藏在裡邊,把自己美好理想溶入裡邊,把道德規範融入裡邊,把未來憧憬注入裡邊,把人們的恐懼、怨恨、厭惡收入裡邊,正因為如此,才形成漢字博大精深的思想文化內涵。比如是兩個人互助互愛,所以說仁者;愛人要有真心,所以繁體字的愛裡邊有字;表示的是人們走向美好的願望,所以寫作,表示走向佳境;“信”,人以言為信,是說人說話要講信用,不能言過其實,欺蒙拐騙,不少漢字形、音、義的完美結合。在當今世界文字中,唯有漢字具有這樣深遠的思想文化內涵,承載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化傳承,承載了獨特的文化性格,有著很嚴格的道德規範,正如漢代許慎所說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後,後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賾而不可亂也。許慎所說,正是漢文字所承載的思想文化內涵。

     漢字書法,是一幀幀歎為觀止的藝術瑰寶,國粹。



   蟄居老屋,我有時習字,臨帖,更多的時候,是欣賞。

真切地感歎:字如其人!如:

王羲之,身處亂世,虔心通道,堅守節操;其草書行書濃纖折中氣韻流動,透出正氣和風骨,如《蘭亭序》,思緒奔放,行走飄逸,曲水流觴,天質自然,豐神蓋代矣

顏真卿,一生大義凜然,為人篤誠憨直,不畏權貴,以義烈聞名於世。;其楷書方正剛勁,骨力凜然。望之知為盛德君子也。

柳公權一顆慧心博貫經術,詩才,書才,兼得儒、佛、道精微,先後臣事七位皇帝,仕途暢達,嚴謹不苟;其正書行楷,皆草不夫能,體勢勁媚,骨力道健,勻衡瘦硬,其法出於顏,而加以遒勁豐潤,與顏書的雄渾寬裕相媲美,顯盛唐之恢宏耶

李太白好任俠,喜縱橫,放浪形骸,超凡脫俗、恃才傲物,仕途渺茫;其書飄逸,新鮮秀活,呼吸清淑,似出塵凡,飄飄乎有仙氣焉。

蘇東坡,盛年懷有經世濟民之志,而仕途坎坷,無奈只有虛靜寡欲,觀色即空,懷“問汝平生功業,杭州、密州、徐州、儋州”感喟。故坡老筆挾風濤,蕭散簡遠,忘我皆空,非儒道佛相容乎?

歐陽父子書險勁秀拔,鷹隼摩空,英俊之氣咄咄逼人;米癡龍跳天門,虎臥鳳闕;黃山谷清臒雅脫,古澹絕倫,超卓之中,寄託深遠,皆名貴氣象耳!

前輩論:趙孟頫傳世小楷,起筆敦重典雅,既無媚笑之態,又無蝌蚪之蠢,輕重得宜;行筆從容不迫,一氣呵成,既無風馳電掣之暴,又無婀娜柔弱之軟,雖峻利而不失溫和;收筆似稍重,倒更顯筆鋒不苟。彎筆從容使轉,凝遲內含;折筆立頓方棱,工雅文靜。豎筆捺撇皆重,其他筆劃疏淡參差,穿插其中,如叢碧中疏枝密葉,月光透射,掩映成趣。其點雖小而頗顯神采。或左或右,或上或下,俱能各逞其姿,重可如山墜石,輕可如毫末隨風。行間兩側朱絲為限,直行左右協調,而橫不成列,反而相互酬對,相得益彰。趙孟頫自稱《汲黯傳》得唐人遺風筆意。清代馮源深評雲:“此書方峻,雖據歐體,其用筆之快利秀逸,仍從《畫贊》,《樂毅》諸書得來。”倪瓚也說:“子昂小楷,結體妍麗,用筆遒勁,真無愧隋唐間人。”




“吳門四才子”傳奇故事早在中學讀書的時候就有所聞了,他們是明代代蘇州的四位才華橫溢且性情灑脫的文化人,唐寅、祝枝山、文征明、徐禎卿。所謂“唐伯虎的畫,祝枝山的字”。其實,他們都是全才,作詩、繪畫、書法上都是天才。唐白虎的畫,山水花鳥,風格多變,神韻獨具,徐禎卿專攻詩文,詩歌表達出獨到的思想。而祝枝山和文徵明呢?祝枝山專攻書法,亦善詩文。其書,隸、楷、行、草諸體均工,尤以草書成就為最特別,其狂草頗受世人讚譽,流傳有之說;其詩取材頗富,造語頗妍;其文多奇氣,瀟灑自如。文徵明小楷《草堂十志》,書寫了唐代詩人盧鴻一的《嵩山十志十首》。這件小楷字跡清秀、婀娜多姿,他又擅長詩文書畫,可以說是樣樣精通,因此也被稱為全才。他的繪畫包括山水、蘭竹、人物、花卉等等,山水畫方面尤其突出。他的書法節奏溫婉,生動秀氣,尤其擅長行書和小楷。他的詩歌多為體現隱居生活的自在,具有一種飄逸灑脫的美。

近網上看到的中國最貴的10幅書法,最貴的4.37億,掃描下來,反復琢磨,值!那就是黃庭堅《砥柱銘》王羲之《平安帖》宋徽宗《臨唐懷素聖母帖》曾鞏《局事帖》朱熹等《宋名賢題徐常侍篆書之跡》 趙孟鈈惺欏堵逕窀場《洛神賦》 宋克《草書杜子美壯遊詩卷》文征明《西苑詩冊頁》傅山草書《為毓青詞丈作詩》北宋曾紆《人事帖》。


       

漢字作為中國的書法藝術,是世界唯一的藝術豐碑,讓世人仰望!

而古人對於漢字創作,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後人難以望其項背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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