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想总是因人而异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对于同一件事情的认识，完全依赖于个人的因素，这些因素很多，个性、见识、知识学问、文化修养、生活环境、个人利益、理想追求等等各种因素都会影响他对事物的认识。因此无论对于什么问题，都会出现认识上的差异。很多时候，这种差异会达到对立的程度，许多社会矛盾由此而产生。消除这种差异，让它们基本统一到一个目标上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各种意见都能得到自由的表达，并且允许各种意见文明地交锋，通过这种交锋，就可以使人们正确地认识事物的方法，由此就基本上统一了认识。

 当然这种做法是社会达到一定的文明程度时，才出现的做法，所以只有在很文明的社会里，才被采用，而世界上能称得上文明的社会的并不多，很多的社会都没有达到这种境界，没有达到这种境界的社会，在对待不同意见时，基本还是采用丛林法则，就是由强者说了算，不由弱者分说，不听弱者分辨。强者怎么说就要怎么听。这是野蛮的，因为这阻碍了好思想的出现，无论你的认识多么有道理，由于你没有话语权，由于强者不给你展示你的观点，那么这种有价值的观点还是不能被人们所认识，也就无法影响社会。

 今天由于技术的进步，人们似乎可以自由地展示自己的观点，当然控制仍然存在，可是受大环境的影响，控制也逐渐在削弱，然而另一种情况却变得很突出了，就是强者无视好的观点，仿佛根本就没有这种观点，他们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有价值的思想。这种情况下，自由的表达对社会还是不能有任何作用。

 上面所说的已经游离于本文的题旨之外，本文想说的，就是人在面对相同的事物时，可以产生不同的感想，甚至有的人有感想，有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再缩小一点，看同样的一本书，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想；再缩小一点，看同样的一首小诗，或者一段文字，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想。有的的人会因此浮想联翩，有的人却无动于衷，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下面就是我看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的一段文字，所产生的感想。这是一段很不起眼的文字，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忽略它，因为对于它的感想也没有什么价值，何况我的感想离真实的状况也不知道到底远不远。也就是说我的感想是不是落到了实处，或许根本就是虚妄的。

 这段文字是在本书的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的第一卷《在斯万夫人周围》中。这段文字的背景是，普鲁斯特在斯万家第一次碰到仰慕已久的作家贝戈特，于是就参加到他们的谈话中，尽管此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可是由于他对文学艺术的爱好，使得他在这些方面的见解，可以跟贝戈特他们交流。在这次聚会上，普鲁斯特就跟贝戈特谈论了很多这方面的话题，而许多话题，还似乎是普鲁斯特引导的。这样，到了后来，主人斯万在回忆这次聚会时，有一种很惊异的感觉：

 “‘天呀，您的在场使谈话升级了！’斯万对我（普鲁斯特）说，仿佛向贝戈特表示歉意。斯万在盖尔芒特社交圈中养成了把大艺术家当做好友接待的习惯，只注意请他们品尝他们所喜欢的茶，请他们玩游戏，或者如果在乡下，请他们从事他们所喜爱的运动。‘看来我们确实在谈论艺术了。’斯万又说。‘这挺好嘛，我喜欢这样。’斯万夫人说，一面用感激的眼光看着我，她也许出于好心，也许由于仍然像往日一样对智力性谈话感兴趣。……”

 就是这段文字，使我产生了很多的想法。首先我想到，在斯万这样的人心里，谈话是有等级的，并且对什么样的谈话处于什么样的等级上，是很清楚的。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斯万是一个学识渊博，作风正派，举止优雅的人，他由于出入于巴黎的顶尖级的上流社会，并且受到他们的欢迎，所以很清楚谈话的等级。当他娶了奥黛特为妻后，由于奥黛特在上流社会中没有好印象，因此被上流社会所拒绝，这样，尽管上流社会并不拒绝斯万出席他们的聚会，可是斯万由于他们不接受自己的妻子，自然就不再出入上流社会，而是跟妻子的社交圈混在一起。说实在的，在他心目中，妻子的社交圈等级不高，主要原因就是话题不高雅，所谈的都是一些很庸俗的事情。尽管斯万从来没有对此表现过不快，但是他心里很清楚，由这种谈话所主导的聚会，其等级是不高的。

 因此当普鲁斯特在聚会中，热情地跟贝戈特探讨一些艺术上的话题，并且由于贝戈特积极回应，从而主导了这次聚会的话题时，斯万认为普鲁斯特提高了谈话的等级。

 在这里有一点要特别指出来，就是对于同样的话题，也有谈话的质量，比如不同的聚会，虽然同样说《红楼梦》，可是有的聚会所谈的话题是金陵十二钗谁最漂亮，贾琏有几个女人。而有的聚会谈论的是贾宝玉出家的原因，以及贾宝玉的许多疯话所表达的意义。这样两个聚会的话题，在质量上自然是有区别的。

 还是回到本文的话题中，我想说的是，在法国的上流社会，这些上流人士，比如斯万等人，并没有沉溺在吃喝玩乐之中，尽管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容易获得的，但是他们总是要努力追求自己的优越，即使是谈话，他们也要尽量提高档次。不要小看谈话，支配语言的是思想，或者说语言是思想的反映，有什么样的语言就有什么的思想。而思想决定人的行为，有什么样的思想就有什么样的行为。那些满嘴下流话的人，说明他们的心思主要就在下流事情上，因此他们的行为也基本不脱下流。而那些总是喜欢严肃高雅话题的人，即使他们的行为不一定很严肃高雅，至少他们向往严肃高雅的事情。

 在这里需要澄清的事情是，当今的官员满嘴假话、大话、空话、套话，光听他们的语言似乎也是严肃的，庄重的，可为什么他们的语言不能表明他们的思想呢？这里有一个本质的问题需要弄清楚，前者说话是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是在一种自由的状态下的自我表白，而后者说话却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他们就是要凭这些话来获得体面的生活。如果是在私下（即自由的状态下），他们不但不会说那样的话，而且很鄙夷他说的那些话，更不要说按照它去做了。对于这样的话就不在我所表达的观点之内。

 我之所以对上面的这段文字生出感慨，主要还是因为我看不到我周围的人注重自己的谈话，更不要说注重提高谈话的等级了。对比我们的谈话，我对于普鲁斯特时代，法国上流社会的人士很注重谈话的内容很钦佩。我是一个生活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我喜欢谈话，也喜欢提高谈话的质量，可是不要说提高谈话的质量了，连谈话的对象都难以找到。因为话不投机，他们想说的，我不想听，因为他们基本上所说的都是赌博的经验，或者就是交流挣钱的经验。这些我不想听。而我想谈谈政治、社会、文学艺术等，他们一点也没有兴趣。

 真的，一个社会的质量，一点也不难检验，检验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看这个社会的各阶层的人，他们所喜欢谈论的话题。这些阶层可以分从工薪阶层、大学生即知识分子阶层，还有就是官僚阶层。还可以分为农民们、工人们、知识分子、白领阶层、官僚阶层。还可以分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等。只要对这些社会群体的人的谈话内容统计一下，就可以知道这个社会的质量。我尽管没有统计，但凭我的感觉，我认为我们的社会是最没有质量的社会，我之所以这样说，就在于无论哪个阶层，都没有高质量的谈话，这直接标志着组成这个社会的人的素质太低。尽管我的观点一定会是许多人反感，可我以为基本是事实。主导这个社会的人，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引导谈话的内容，而普通人被本能牵引的思想，想的尽是些庸俗不堪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个人认为我们这个民族的质量太差了，掌握民族命运的人，如果不再以提高民族素质作为最基本的任务，如果任凭民族继续在这种庸俗中打转，后果实在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