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大风的冬日,我去国家博物馆看陶瓷展览。
从寒冷的外面进入博物馆,顿时进入一种如同展品般的舒适状态。那些不同形态不同色彩的陶瓷都被恒温恒湿地保存在玻璃展台中,温润的光芒照耀着展台中心那年代久远的陶瓷。或是一件繁复描绘的青花大盘,或是一个素朴的北宋乳白盘。来往的人们或快或慢地从它们身边走过,有短暂的停留,也有不断的回望。如电影快镜头。
我流连于这些陶瓷所展现的精美中,它们曾是皇室贵族的精品,或是官家的生活用器,静默中描绘着那世代的日常生活、审美趣味及工艺技术。多精致,多稀少,是这些陶瓷所展现的姿态,精湛的技艺更曾是当时的代表之作,每一处描绘,似乎都能想象得到工匠当时的凝神屏气。但那并不厚的玻璃框让它们与现代生活隔绝开来,离我们这么近,又那么远。近到我们可以漫步欣赏千年前的精美,想象这陶瓷在官家生活中的存在以及那时那刻的细腻生活。远到当你走出博物馆,面对的是白得刺眼的毫无“生命特征”的碗碟,抑或并不太美的贴花日用瓷。难道除了博物馆的精美外,日常中的陶瓷器物就可以如此不被重视乃至到了轻视的地步?当设计师姜雪子在陶瓷早市上对我一一解释那些灰头土脸的百姓碗时,我看到另一种生活中的器物之美,曾经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亦蕴藏着美丽。那些摆在地摊上、同样出自千年前的碗,与那些博物馆的精品无法在技艺或是价值上相比,它们廉价简陋,甚至釉料都不完整,却很是耐看。雪子指着碗中那并不精细的线条说,以前为了实现大量生产,师傅们只有快速划刻这些线。那些普通的线条,留下工匠们急迫的心情以及那惊人的熟练所成就的美,这或就是柳宗悦所说的无心之美,“只有不做作的自然之心,才能将其引导到大千世界之中”。
不同于官家的精湛与细腻,它们虽粗糙却结实耐用。在日常生活中为人频繁地使用,“用产生美,美又会进一步辅助用”,柳宗悦说人与器物始终相互依存,“没有器物的相助,人就无法生活”。而如果人对器物没有爱心,不管是多名贵多简陋,没有制作者的爱也没有使用者的爱,器物将不复存在。如今生活中那些毫无“生命特征”的杯碗盘碟,其实便是“孤儿”吧。
“书法、绘画、陶器、料理皆然,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作者的姿态。无论善或恶,显现出的是自己。”北大路鲁山人说。器物在呈现制作者的同时,也将制作者的心情传递给使用者。但如今大部分器物被冷冰冰地制作,被过度包装或宣传,制作者不用心,同样使用者也不用心。“在人们的想象中,器物是短命的。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时之需要,或是引起暂时的注意而制作的。品质粗劣,包装媚俗,无法长期使用。”柳宗悦写于几十年前的语句对当下的商品世界依然适用。人与器物的关系松散且易断,迅速填满所需之后,迅速被抛弃。人们对器物的“感情”大多来自一时之需、一见钟情般的外观喜爱、品牌抑或价格,但这种情感很容易被替代,太多的诱惑以及太多的替代品。想要一件美丽的物件能够让你一直留在身边日日相伴使用,如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当你“回顾器物出自何人之手,或是追究其制作过程时,就会有更多更新的奥秘展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这些被柳宗悦称之为的“奥秘”或许会让我们深入器物之中,发现背后的制作者,了解他们以及这些器物的的故事,重新构建人与器物的关系。探寻这座城市,走访设计师与匠人,我看到了博物馆里不曾诠释的历史,陶瓷地摊上没有描绘的生动故事,更看到了创作者们在日常器物中倾注的美好心意。器物与人可以如此美好相依,好的器物可以让生活这样温润,继而柔化你的心。而一个创作者的心与其手中物件可以如此相通,让使用者也能在这些器物中感受到创作者对生活的精心描绘。在寻找中,我看到人与器物的关系可以如此亲近。
“谁说器物无心”。
肖小困2014.09
本图文选自《寻瓷去》(在景德镇,体味人与器物的美好关系)肖小困|文 文俊|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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