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后放晴，红楼中人会在暖香坞，说笑制灯谜，预备正月里玩耍用。
李纨规矩意识强，先带头说了两个谜底在“四书”的。
黛玉猜中一个，却是那句“虽善无征”。
这是藏在四书里的黑色幽默。
意思是，有一些关于“王道”的说法，听起来非常好，但无从验证，也不知道历史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所以，群众是不信的。群众不信，组织上的事就难办，“一天下”的梦就悬。
是这样吗？
四书太紧张了。不是这样的。
恰恰相反，这些美好的说法，正因为无从验证，也不知是否真的发生过，所以群众才信了。
这才是让组织上真正喜出望外的事情。
原来让人跟着走，也并不十分难，能给他们讲一个好故事就行。
之后的灯谜，也有猜古人名的，也有猜字的，都很好。
不料宝钗提了一句，说“这些虽好，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浅近的物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
这就是在掌握政策，让娱乐同首长趣味相结合。
这个事，大家都服气。
于是，“众人都道，也要作些浅近的俗物才是”。
事情就这样成了。
湘云一向善谑，编了一支曲子，说恰是俗物，让众人猜。
说着便念了起来。
“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
本朝传统，在信仰上，一向随和，含含糊糊，将就意思，差不多就行。
一听“红尘游戏”几个字，众人就开始抒情了。
有的说，是和尚。
有的说，是道士。
有的说，是偶戏人。
考虑到偶戏人动作也有主有从，有纲有领，提拉弹唱，不缺规矩章法，一时间，儒道释便全都有了。
这次第，宝钗怕是要在心里苦笑。
说好的，要俗物些，结果还是搞出一股“国学”的味道来。
《红楼梦》此处没细说，不好妄猜了。
不料湘云一笑，说都没猜着。
众人呆了。
“红尘游戏”嘛，“名利犹虚”嘛，难道不是在谈我们的“国学”？竟还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们很困惑。
湘云笑道，确是俗物，别尽往本朝人生哲学上猜。
到底还是宝玉淘气，他笑了半日，终于猜到了。
宝玉曰，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儿！
湘云拍手大笑。
正是这个了。
《红楼梦》也是善谑之书。
这世上好多事情，不堪细究，人把动静搞出来，仿佛有天大的道理，仿佛有无穷的深刻，还可以用种种说法来矫饰，来推移，来诱人。
到最后，没准也只是一场耍猴儿。
就看谁在耍，耍给谁看，以及谁是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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