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朝廷经常思考一个问题，对群众要管到什么程度？
或者说，可以给他们多大的自由，才既足以安抚他们，又不至于引起什么乱子？
想的多了，办法也多。
有一条，堪称比较好的经验，流传数千百年，名曰“宵禁”。
简言之，就是晚上不要乱动，统统待在家里。
倘不遵循，非要出来，被有司拿住，就是“犯夜”，依律要被办的。
比如《金瓶梅》中，有一天晚上，西门庆约了几个妓女出来玩，应伯爵好事，也想占点便宜，不料妓女素知其“帮闲”而已，并非“大官人”，便不给面子，不肯配合。
应伯爵很尴尬，只好笑说，惹恼了我，就告诉有关部门，办你们个犯夜，一个个拿进去，用竹棍夹手指！
西门庆笑道，去你的，老子就是有关部门。
大家都笑了。
其实，应伯爵是情急之下，忘了常识。
须知那日，正是元宵节，朝廷控制夜晚的法度，在这一天是放开一点口子的。
这个夜晚，群众可以上街，男男女女都可以。
这叫一张一弛，皇恩浩荡。
群众自古便是容易满足的。他们把这一夜的自由，非常充分地利用了。
是夜熙熙，皆为热闹来，是夜攘攘，皆为热闹往。
这一夜，官府允许出来看热闹、凑热闹。
群众中，也有浪漫的，也有诗意的，甚至还要作诗，借机谈谈爱情。
这一夜的自由，培养了民俗，造成了传统。
多少事，不堪究。
多少传统背后，都有一双幽幽的眼睛，盯着“驭民”二字。
所有的权术，都有道理来修饰。
比如宵禁，据说可以培养群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觉，很有利于“天人合一”呢。
朝廷永远是对的。
不对的朝廷都没了。
群众甚至比政客更热衷于胜者王侯败者贼。
只能说，历代累积，群众已经被教育得很好。
偶尔也有群众好事，变成游民刁民，或为盗贼，或闹革命。
他们的标记之一，便是要带刀夜行。
《水浒传》中，盗贼们破大名府，放火，抢钱，趁的便是元宵节不宵禁的机会。
又一次，柴进簪花入禁院，宋江约会皇帝的情人，李逵则在帝都放火砍人，也是靠了这一夜自由造成的欢乐与混乱。
算是对宵禁的嘲讽？
群众是卑微的，是被要求沉默的，沉默是顺服和驯良的声音。
失去夜晚的自由，在他们，也许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因为有了这种自由，又能拿来做什么呢？
他们不是上流社会，所以，就不应该有上流社会的趣味，比如秉烛夜游，彻夜歌欢之类。
何况还有这么一个口子。
今晚不宵禁。
热热闹闹看一夜，看一看灯，看一看花，看一看人，也便够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嘛。
一夜的自由，足够宣泄与幻想了。
官家文章则照例要抒情，唱起清平调，说这叫与民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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