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无故人

    2021年11月初，我去扬州、于扬州市第四、五期“领雁工程”暨特级后备班苏州大学送培活动中、做关于大单元教学的讲座，这是我退休后第一次走出海岛做讲座。回到家后，我问爱人：你知道我在飞来飞去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想谁吗？我在想蒋院长。

蒋院长退休前是海南省教育培训院院长，认识他是在2004年夏天，那一年我第一次参加海南省中考命题工作，蒋院长是这项工作的负责人。那时候他管全面、我在学科，和他基本上说不上话。

2005年，省教培院建立了成长博客平台，蒋院长是网络教研、博客建设的倡导与主导者。我于当年的6月22日开通了个人博客“竹林听雨”，陆续发布了大量的教研体会和生活叙事的文章。同时，也成为省“中学物理”博客的主要建设者之一。网络提供了一个畅所欲言的空间，掩盖了我生性的木讷。我的工作也引起了蒋院长的注意，他有时候在我的文章后面留言，表示鼓励。

2006年夏天，蒋院长在教育部的支持下、领衔组织一场覆盖全国的网络远程培训，当时海南的网络研修走在全国的前面，因此他要在海南物色一批老师，到北京集中培训后成为全国各地的网络研修的指导老师。他让当时的物理教研员罗老师通知我参加。

罗老师第一次通知我的时候，我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一则对自己当指导老师缺乏信心，二则以为半个月的研修工作要住在北京。那时爱人在三亚工作，我和儿子在海口，辛苦了半年，暑假非常想到三亚过几天闲适的日子。过了些时候，罗老师又给我打电话，说蒋院长点名让我参加。我并没有意识到被点名参加意味着什么，还说：我的身体需要调理，不能参加。

到2006年中考评卷的时候，在评卷场我遇见了蒋院长。他对我说：“丫头，你为什么不参加，这么好的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听说你身体不好，现在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呀。”我说怕自己不行，他说他相信我行；我说放假了想去三亚过日子，他说去北京集中培训只有4天时间，其他15天是在家里、在网络上当指导老师。还说身体要调养工作量也不大，每天和学员一起听课后，评30份作业就行了，这对我不是问题。我当面给我爱人打了一个电话，当我告诉他我爱人支持我去时，他说：他比你明白。

那次远程培训，我担任第46班即新疆伊宁地区的指导老师，工作非常努力！每天只要学员交作业，每份都评，而且非常认真的评。我们班在班主任莫万里老师和我共同努力下，老师们研修的热情高涨，15次简报有11次被项目组转发，结束时九项评比指标中有5项居全国第一（网络自动评估），莫老师和我都获得教育颁发的优秀指导老师证书。在我们班最后一期简报上，蒋院长写了几百字热情洋溢的留言，他说：建华，你成功了... ...

从那之后，我得到蒋院长的关注。他退休后，先后在山东、深圳继续战斗在教育教研的岗位上。也时不时通过博客、通过微信，关注我的专业成长，偶尔表达一下他的关切与激励。

2006年暑期被蒋院长要求参加国家级远程研修活动，是我生涯的重要经历。那一次，我体会到研修的乐趣、成长的幸福。蒋院长是我专业成长路上的导师！

今年暑假，我在新疆伊宁市与阔别15年的莫老师重逢，7月20日，我给蒋院长发去了我做的流水帐美篇，让他看到当年两位战友的情谊。蒋院长看后非常高兴，他说我们的重逢让他回想起当年激情燃烧的培训，还说羡慕我们有这样的机会。我告诉他：莫老师请他到新疆来，莫老师要接待他。

 我在飞机上想念蒋院长，还不只是因为2006年这个由他玉成的重要经历。

2020年秋季的某一天上午八点到九点之间，我在学校接到蒋院长的电话，他说他送人去机场，路过我们学校，想和我见个面，聊一聊，问我有空没有。我告诉他我十点半后要上课，请他到校园来，我陪他到校园里走走看看，或者到我的办公室里坐一坐。

蒋院长来到我的办公室后，见办公室挂着省卓越教师工作室的牌子、和学校名师工作室的牌子，他就询问我怎样开展工作室教研活动的事情，还问我工作室与教研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详细地向蒋院长汇报我的工作情况，重点说到我主持的两个省级课题，以及我对教育教学的一些看法。蒋院长认真地听着，偶尔简短地点评一句，更多的时候他在提问题。

我一边说话一边感觉到，蒋院长虽然看上去很精神，但比过去还是苍老了很多，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眯着，面部肌肉不时地抖动一下。我提醒他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了。他说他现在做事情已经减了很多。他还说到，有一年在山东，摔伤了腿，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上台做讲座，说被需要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说到我的课题来年五月份结题，我六月就要办退休手续了，刚好把这件事情做完。蒋院长说：你要干到60岁，你的职业生涯不能这样嘎然而止。我说自己要回家带孙子，他说你的孙子大了，最需要人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他说等你退下来了你会想要工作的。我说自己想写书，写小说是我的梦想，他说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只是那和继续做教育不矛盾呀... ...

话说到最后，我们居然讨论起我该不该按时退休的问题，而且针锋相对。我内心是害怕被他说服的，在职的时候难免对退休有无比的向往。而他则如当年要求我去北京参加培训一样，那么真诚地说服着我。最后我说：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到时候我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一定告诉您一声。

今年六月初，我提交退休申请书的那天，给蒋院长打了一个电话，得知他在海口，我约他一起喝早茶。我告诉了蒋院长自己已经做了退休的决定，并带给他我两次课题研究的文本材料，说如果他觉得那研究的成果还有用，可以给他遇见的想要改变教学的人共享。

蒋院长问我退休后怎么打算，我说将在成都与海口两边跑，照顾老的和小的。他说：这样你确实没有办法在学校工作了，但做一下教研还是可以的。他提出了两个继续工作的建议我都否定了，说：如果我不能一心一意把事情做好，为什么一定要去做呢。他表示理解，但明显有些遗憾。吃完早茶之后，他开车把我送到学校。想不到，这是我见蒋院长最后一面。

9月7日，我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关于蒋院长逝世的讣告，非常震惊。几天前他还在上海参加教研活动，还给我发过一个关于未来30年后信息技术下的生活方式的链接文章，怎么突然逝世了呢？

那一天，我内心说不出的悲痛，想起自己与他交往的点点滴滴。

他在省教培院的时候，有一次我去物理教研员罗老师那里接受一件工作，他对我说：丫头，你到教培院来做初中物理教研工作好不好？我说不好，他说为什么，我说：你们教研员总是到处出差，我不喜欢一个人去出差。他说这样呀。

不记得是哪个冬天，那时省教培院还在海秀路附近的鲁能大厦的时候，省物理教研员罗老师布置我们几位初中物理老师看课标修订的光盘和文本，看过后提意见和建议。一天晚上，他通知我们去省教培院座谈。

和我们座谈的是蒋院长，他详细询问了我们对课标修订的看法。我们都讲完后，罗老师私下对我说，蒋院长对我所讲的很感兴趣。座谈结束后比较晚了，我打电话给我爱人，叫他来教培院接我。我在楼下等车的时候，蒋院长出来了，他问我住在哪里，他送我回家。我说我已经叫我爱人接我了，他说叫他不用来接，他送一程是顺便的。我说我家太远，他说有车能有多远。他是诚心诚意想送我，我告诉他我爱人已经在路上了，不用他送。

不久前蒋院长给我发来三十年后人类如何生活的链接文章时，我看后觉得，如果真是那样，世界上很多人将成为废物，而物竞天择、用进废退，那些人将渗遭淘汰——社会与物种上的双重淘汰。于是我回复他：科技是一把双刃剑，人类早晚会把自己玩完了的。

... ...

想起这些，我感到很不安，蒋院长是关爱与赏识我的，他才会和我有那些交流。而每一次交流，仿佛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左性而为，拂逆了他的好意。我怎么就那么不会说话、那么不会处世呢？！

退休后的生活大出意料。我从成都回到海口后，接到很多讲座的邀请，这些邀请，倒逼我研究大单元教学、研究双减作业设计、研究名师工作室建设课程、研究如何指导学生阅读教材、如何指导老师提炼教学成果、做课题... ..我还参加了一些教学或学术方面的评比工作、一些学校的教学指导工作。虽然退休了，但亦如蒋院长所愿的那样、没有离开教研工作。这种状态对我来说，不算好也不算坏，自己只是随遇而安地接受那些安排。

每当接受一件工作、并且完成得比较满意的时候，我就想到蒋院长，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很高兴看到我还在教育这片土地上耕耘，还会找我讨论一些有关教育的问题吧。

11月7日，我以工作室顾问的身份参加符程海南中学物理卓越教师工作室活动，在活动上做了5分钟的发言。我向工作室成员讲了蒋院长劝我不要退休的故事，并总结出三个关键词：一是热爱，因为他自己对教育的热爱，所以巴不得别人也像他一样热爱。二是引领，虽然他不能给予我世俗的名与利，但他总是在提醒我不忘初心。三是成长，蒋院长让我体会到，长久的职业的幸福在于自己在职业中得到的成长。我以此勉励工作室的成员，也勉励我自己。

     我想，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像蒋院长那样，对我工作寄予殷切的期望，认为我被教育需要，应该为这需要而继续战斗下去。因此，每当我在战斗的时候，想到他已经不在了，心里就会感到寂寞与惆怅。那感觉就如那句诗：西出阳关无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