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惊蛰。
古人将春天分三大截：孟春、仲春、季春，谓“三春”。进入惊蛰，乃仲春了。一个“乃”字说明，春天的光阴，已消耗掉三分之一。
这个孟春，蜗着以及不能蜗着的人，都受累了。
大清早走出小区，阳光在头顶上飞，清脆的鸟叫声也飞在头顶。春天的早上其实很惬意。如果旁边的移民公园开放，这个时候走进公园，应该可以看得到爬在泥墙和石墙上的迎春花。她们藤蔓招展，抖在春风中，散落满架的明黄。这些从寒冷中走来的春天最早的信使，执拗的脚步可不管什么病毒不病毒。如果不出意外，红梅也应该还绚烂着，山茶花同样嫣然，等待“风花雪月”的红叶李，开始冒出一串串骨朵。阳光炽烈，天道恒正，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屈服于禁锢。
历书上说，春雷乍响，蛰虫惊而出走，是谓惊蛰。在农历二十四节气中，惊蛰是唯一以声音为标志命名的。惊雷震荡，或许这才是真正为春天代言。《月令七十二集解》谓惊蛰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古人不喜欢清闲，连节气也不放过。所以每一节气分划三候，每一候标标准准五天，正如现在的一个工作周。一候桃始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历经三千年传唱，其艳丽依然。二候仓庚鸣，仓庚是黄鹂鸟的别称，《章龟经》解释，仓是清的意思，庚是新的意思，将黄鹂称作仓庚，从《诗经》可以找到出处。是说黄鹂鸟的出现，因为感受到了春日的清新阳气。动植物的敏锐，人类再发达又何如？三候鹰化为鸠，鹰化为鸠就有些迷糊了，鹰因为繁殖而躲藏，蛰伏的鸠也因为繁殖却抛头露面鸣声求偶。迷糊归迷糊，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幸福。无论抛头露面还是捉迷藏般的恋爱。
一惊天下，春阳生发，万物滋荣，谁还愿意蜷缩身子蛰伏呢？
韦应物《观田家》：“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一场春雨，大地苏醒，沟渠边，篱笆上，花卉焕然一新。一声惊雷，隐隐从天外飞来，轰隆轰隆，天似乎要裂开，蛰伏的动物在躁动中惊醒。《山海经》给雷神画了一个相：“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在吴西。”（《山海经·海内东经》）说是雷神居住在吴地西边的雷泽中，有龙一样的身体，人一样的脑袋，这怪物只要敲击自己的肚皮，天地便发出轰鸣之声。看来雷更像一只水畜，平常躲在水泽中。
是初春的雨淋醒了它的酣梦吗？
雷声轰隆，哪里只是惊醒蛰伏的蛇虫鼠蚁，分明也告诫农家，已经过了几天悠闲日子，是时候开始耕种了。农耕时代，农业是命脉。人勤春来早，万事日相催。这诗让人感慨的还不是催农人耕种，而是在诗的最后四句：“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农人起早贪黑耕种，依然家里没有隔夜的粮食，劳役还没完没了，而作为不耕不种的自己，俸禄全部出自乡里。韦应物是中唐时期颇有悯农情怀的诗人，与杜甫一样心怀天下。他在另一首诗中，寄友人道：“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寄李儋元锡》）治下邑民还有人流离失所，我真的是对不起自己的俸禄啊，封建时代的公务员这样自省，让时下多少饕餮之徒，自惭形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惊蛰时节，真正灼灼其华的还有油菜。油菜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芸薹”。李时珍说，此菜易起薹，须采其薹食，则分枝必多，故名芸薹。在《本草纲目》中，他把它放在“菜部”，认为初生可当菜食用。实际我的生活经验，即使在饥馑年代，也没有听说有谁家食过。问老一辈人，回答一个字：苦。
油菜做菜苦，但变成了油就香！我想起故土村庄外曾经一望无边的油菜地，在三月，在一派葱茏中一天天明黄。一片又一片，一垅接一垅，锦绣绸缎，如织如铺。蜜蜂吮其蕊，蝴蝶采其香，那种浓烈，那种饱蘸，那种广袤中燃烧出来的希望，绝胜其它春花的明艳。当然，现在撂荒的土地上，这样成片的油菜花恐怕再难碰见，但油菜花开的流光溢彩，与春三月依然一脉相连。
在一些地方，惊蛰日当天有“打小人”的风俗。执法的依据是：惊蛰这一天，平地一声雷，唤醒了冬眠中的蛇虫鼠蚁，为防它们四处走窜带来祸害，就手持清香、艾草，熏烧四壁。青烟袅袅，芬芳弥散，蛇虫鼠蚁，只好收拾蠢蠢欲动的媚态。据说，打了小人以后，郁闷被宣泄，霉运被驱赶。从此，顺心顺意。
好适合现在。
吃过午饭回家，我真的睁大眼睛，爬在移民公园的铁栅子栏杆往里瞅。果然，公园里的迎春花开了，黄灿灿。翠嫩的枝条泛出绿油光。
隔着这个并不遥远的世界，我期待所有人在惊蛰中走出家门。像被天雷震醒的一条条蛇虫，再不蛰伏。
（2022年3月8日 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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