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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2)班记事3:更结当初未了因

“你好!”

“老师,是我,我是WXP!您还记得我吗?”

“怎么不记得,你是我的学习委员。你在哪里?”

“好开心老师还记得我!我现在... ...工作,我考取了全额奖学金,要出国去... ...读研究生。”

“厉害啊!已经工作了还考取出国读研,还是全额奖学金,真了不起!恭喜恭喜!”

“老师,我有很多手续要办,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回海南后要是有时间,我想去拜访您,可以吗?”

“可以呀,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不记得那是2005年还是2006年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来电的人是高二(2)班的学习委员WXP,心里特别激动,那个曾经苦着脸说自己学习成绩不好,哭着说自己压力大的女孩子,如今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后考取全额奖学金出国读研,要天高任伊飞了!

我经常对学生说起她的励志故事。

第一次正面接触WXP,是动员她当学习委员。班级是分文、理科新组建的,文科普通班中有当班干经历的学生不多,一说当班干很多人有畏难心理,选班干颇有难度。我的选择依据有三,一是班长推荐,二是留心观察,三是通过大家写的新学年的打算看学生的愿景以及表达能力。WXP通过班长推荐、我的观察了解与文笔考察,得到高度认可,被确定为学习委员人选的动员对象。
那天早读的时候,我把WXP叫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对她说:“你当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好吗?”
“我?”她睁大眼睛,露出不惊讶的表情。
“是你!早读的时候带大家读英语、读语文,平时帮老师收、发作业,有人不按时交作业的时候要督促,督促无效的时候告诉我... ...工作量是有些大。”我看着她小巧的身材,暗自担心。
“老师,我不怕做工作,以前也做过。可是我学习并不太好......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的英语成绩是我们班最好的,你的文章也是我们班写得最好的,只是数、理、化没有那么好。你是文科生呢,理、化只需要通过会考就可以了,那肯定没有问题。一旦理、化会考后不再考了,你在年级的排名会超过很多重点班的学生。
“你当学习委员了,早读要带读,这要求你要比别人读得好。你还可以因为英语、语文学得好,来促进数学学习。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因为语文学得好,带动物理、数学也学好了。你就把当学习委员当作鞭策,鞭策自己科科要带头、要领先。”
听着听着,WXP看我的眼光越来越亮,我说完后,她抿紧嘴郑重地点了点头,说:“老师,我当。”
多年以之,WXP在她的文章《今天,我们为什么而教?》中,说到这件事情时,写道:“那是我第一次被一位老师征求意见,也是第一次有一个老师才刚认识,就已经那么信任我。受到某种莫名力量的感染,我答应了。神奇的是,那份平等的尊重和信任,似乎激发了我身体里的某种能量。从那以后,我开始认真听课,对于不喜欢的数理化,也开始慢慢地去学。不出一个月,我开始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的感觉与她的惊人相似!我激动地想:动员第一名学生当班干这么顺利,第一次和她谈话她那么信任我!她那么小,可答应我的样子有一诺千金的坚定,班里有这么好一位学习委员带头,一定能带动同学们在学习上取得进步!我还有一个冲动,那就是:真想抱抱她。但那时候人们表达感情还非常含蓄,怕吓到她,没敢。

“你好!”

“老师,是我,我是XP。我回海南了。”

“好啊!你从哪里回来呢?”

“从荷兰。我在那里当老师,教汉语、也教英语。”

“我们又是同行了。”

“老师,我想去看您。”

“欢迎欢迎,我在... ...,非常欢迎!”

“老师,我还想听您一节课,可以吗?想重新学一下当年没学好的物理。”

“好呀!我也很乐意接受外国同行的检验。”

上次通话后,又过了十余年,WXP从国外回来度假,我们终于见面了。那一次,她听了我上的一节初三物理复习课,课后她说:“这节课逻辑性和条理性很强,思路很清楚。与国外不同的是,在国外教学中很多时候是学生自己去学习的,而国内很多时候是老师在教。”我虚心接受XP的批评,这个曾经在我的物理课堂上忍不住打瞌睡的女生,如今内行看门道,很准确地道出了这节复习课的特点和不足,并且恰当地表达出来。遥想当年,刮目相看。

记得WXP当学习委员后,工作积极主动、学习非常努力,因为她太让人放心了,我平时很少关注她。直到有一次考试后,她的成绩很失水准,而且那段时间,她在我的物理课堂上有时候忍不住打瞌睡。

一天,我把她叫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和她谈话,问她最近状态不好,成绩也在下滑,是熬夜没休息好还是身体不好营养不良?我一问,她就哭了起来。她说:这次考得不好,在家里也挨批评了,家里人不理解她,自己压力很大。还说自己很努力的,但还是成绩不理想。

看到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我有些惭愧,意识到对她关心太少了。我于是抱了抱她,搂着她的肩,对她说:即使家人不理解自己,自己也要理解家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因为理解了,就没有委屈了;有压力要主动对老师说,让老师帮助你;一次考不好没有那么可怕,吸取教训就是了,她还有很大的潜力,是我最看好的学生;还现身说法说到自己当初如何通过优秀学科学习来推动薄弱学科学习。

从那以后,她在我的课堂上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学习成绩也直线上升。我体会到什么是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不用细说。

WXP在她的文章《今天,我们为什么而教?》中写道:

 我从小学习就非常优秀,从未跌过全班前三。可上中学后因为贪玩,成绩一落千丈,直到上高一成绩都还处于中游。”

“我从班里的三十几名,挤进了前十,到了第一学期末,就到了全班第一名。然后一直保持第一名。到高三进了重点班,我也以同样的热情,从四十几名至前十,到第一名,然后一直保持第一名,直到高考。”

XP把她在学习上突飞猛进的功劳记到我的上,其实不是的。她有一定的基础与很强的悟力,关键是她积极向上的性格、认真负责的态度与刻苦耐劳的精神发挥了作用。很多时候我都有想拥抱她的冲动,因为,在班里,她在学习与工作各方面起到了积极带头的作用,而在学校,她用优异的成绩证明,我们普通班也教得出成绩好的学生。像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哪个老师不把她捧在手心里呢?而我其实用在她身上的心思极少,因为她是那种不待扬鞕自奋蹄的人。

那一年最后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后,我拿着她历次的成绩找校长,请求校长到高三后把她调到文科重点班去。我知道在师资参差不齐的时候,学校肯定先确保重点班的老师最佳配置。后来,她果然在高三进了文科重点班,不知道和我的请求有没有关系。这不能说明我对她有特殊关照,人生就是这样,当你足够好的时候,更多的好的东西就会被你吸引过来。

2018年XP听评我课,对我影响特别大。她让我更不好意思只为了考什么、怎么考去教学,而是尽力帮助学生掌握学科的核心知识、提高核心素养,在此基础上去从容应对考试。因此,即使即将退休,我还在不断地研究如何把教学工作做得更有效。她让我牢牢记住,我们是在用学科知识教育人,而不是用人去完成学科知识的教学,教育要把人放在首位。她让我在急功近利的教育大环境中,能够保持清醒,有所坚守。

记得徐加胜博士说过:好的师生关系是彼此成全。切磋砥砺、教学相长,这就是一种美好的成全吧。

“在荷兰取得教师资格很难,但工作自主性、自由度很大。课堂不经预约是不可以随便推门听课的,教育部长也不行。即使预约了老师也有临时取消的权利。”
“在荷兰,学生卷的不是文化知识学习,而是体育。上小学的条件有游泳要达到多少级。学生因运动摔断手脚很常见,打上钢钉照常上学。孩子感冒发烧家长也不太当回事,尽量自愈。容易成为边缘的学生是只会学习成绩优秀但不会运动的人,老师要加以关注鼓励扬其长而补其短。”
“在荷兰,教学没有外界的评价的强力干预,人们根据内在的需要去学习,有很严格的考级,但那是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考,没有时间的限制。”
“在荷兰,我的汉语、英语教学主要由自己组织与策划教。只要你的教学是有效的,人们就会找你学、找你教,完全是源于内在的需要,而不是外在的评价。学生初中毕业后可以选择不同的成长道路,喜欢某项技能如修车、做糕点的可以去学一项技能;喜欢做公共事务管理的可以去学习公共事务管理;喜欢做科研的可以选择考高校继续深造。”
“在荷兰,因为工作与学习基于内在的需要,因此,我还一边从事汉语言教学,一边坚持写作。出版了电子书《爱在郁金香之国》,还经营着公众号《欧陆漫记》。我还想写了一本关于汉字的书,从甲骨文和金文,从源头去解释汉字,以帮助汉语学习者更好地学习汉字,也帮助汉语从业者能更好地教好汉字。”
“在荷兰,学开车是直接上路,实练习。只要和教练约了,下倾盆大雨教练照样要求去练,因为雨中驾车刚好是一种真实情境。考驾照要求不是不能出错,而是看出错后如何应变与处理。”
“在荷兰,人际关系很简单。孩子成年后选择过自己喜欢的人生,父母不会干涉。大家聚在一起开心吃与玩,分开各忙各的互不牵绊。彼此最大的爱意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因为简单,工作之外我还义务做着一些事情,和想做一些事情。如把中国文化介绍给荷兰,翻译喜欢的外国作品介绍到中国。我还想把海南介绍给荷兰人,他们年年有度假,海南的水果也非常好,价廉物美,值得介绍出去。
……
不久前,XP从儋州到海口看我。她一回国就联系我,我因为家事脱不开身,初约的相见不得不取消。一俟有空我就约她,她也是抽着空上午11点的车从儋州出发、晚上近10点回到儋州。我们热火朝天地聊天,到了晚饭时间叫上班长,她坚持要由她来请我们吃饭。
在我家里,我坐在XP的对面,像学生一样向她提了很多问题,听她侃侃而谈,谈荷兰的教育、谈她的生活与工作。她无疑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简单、纯粹、自然、有为的生活,这是她多年努力赢得的。我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她。

她当学习委员,不是完成任务式的工作,而是满腔热情地投入工作。她特别尽职尽责,收、发作业都很及时,对于有拖延习惯的同学,她一个一个督促。有时候问她作业收齐了吗,她告诉我还有谁谁谁没有交,但她马上就说:老师,他会完成的。她不想让我介入,一方面她要求自己独立完成工作,另一方面她不想让同学难堪。难怪班长说:“WXP收作业没有人敢不交。”早读时,她主动带领全班同学读英语、或者读语文课文,她有本事平心静气地让班上的早读热热闹闹。

她对主题班会活动特别支持,班干会上选择主题时她积极谋划,班会上实施主题时她积极参与,很多次在主题班会上发言。她的发言都是有感而发,真诚朴实,有时候自己讲哭了,把一些女生也带哭了。

元旦文艺会演,女生排舞蹈《编花蓝》,排节目主要是由文艺委员牵头组织,她带头报名参加支持文艺委员的工作,还动员HLH同学编舞导演,动员其他女生参加,做了大量幕后工作。

她还主动承担起团支部书记的工作,组织同学们办的班级黑板报有特色也有质量。

... ...

有一次,学校开班主任会,说要评选三好学生,还要推荐到市里去。我听着管德育的领导念条件,觉得WXP哪一条都符合,于是在会议结束的时候,向领导要了一张申报表,带回班里让XP填写。
XP看到表格后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我点点头说:“你完全符合条件,我们一定要争取到这个荣誉,不只是为你自己,也为我们班,为我们学校。”我当时说话的口气是志在必得。
XP的表送上去后,我天天到政教处打听结果,结果是她没有被选报。领导还安慰我说:要报上去的都是重点班的学生,普通班一个都没有。我拿着表格去找校长,力陈WXP不只是符合、而且超过了三好学生的条件。还说正因为她在普通班,所以这样的表现才更加难能可贵;要让普通班的孩子有身边的榜样。
名额有限,我的争取是徒劳的。不知道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WXP,因为是我开始抱的希望太大了,就把这件事情告诉班长。XP知道消息之后,她主动找到我。在走廊里,她双手抓住围栏的边沿,双脚蹬着地,身体轻微地摆动着,很轻松愉快地对我说:“老师,不当三好学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本来就没有想到自己会选上。有您这样相信我,我就很开心了。您放心,我会用行动证明,就算不当三好学生,我也是会做到最好的。”
她没有食言。初三后她被调到文科重点班,从班上四十多名的成绩猛赶到第一名。到高考,她以全校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西南大学。(她的分数本可以上更好的大学,因为报志愿的时候保守了一些。)
像这样一个女生,她如今所取得的成绩,丝毫也不让人感到意外。XP的成长经历,很好地诠释了那句话:是金子总会闪光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高二(2)班一年的经历,我和XP还保持联系;因为相同的工作,让我们之间有很多话题;因为相近的三观,让我们对很多人与事有相同的认识。这实在是很珍贵与奇妙的因缘。

我们相逢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除了说教育,我们也提到我们高二(2)班的同学,很多同学后来的消息都是她带给我的。

她特别能够看到同学的好,特别乐意看到同学好。

说起Q同学,她说“他在人生低谷的时候,依然要向着有阳光的方向生长,不怨天不怨人,坚定地一步步向上走,这种生命力才是最能体现他力量的地方,也是我最敬佩他的地方。”

她说起HJP同学时说:“HJP是班里我也很欣赏的同学。读书时就勤奋、诚恳、踏实、善良。不显眼,但事情交给他就会做好。这样的人工作后也都成为了社会的中坚力量。事实上他已经是儋州教育的中坚力量。”

她说起HCL同学时说:“她特别好,我们是闺蜜。可惜因为家庭条件没有复读,要是复读肯定能考取。她高考后去广州了,现在在广州安家了,特别开心的是她过得很幸福!”

说起SYH和WCX,她开玩笑说:“他们结为夫妻了。是不是老师当年夸SYH这个暖男,让他悄悄走进WCX的心里呢。暖男和贤妻良母在一起,很幸福的结果!”

... ...

我发现,我们对教育、对生活、对人对事的很多看法与态度,高度一致。

我乐于把内心不为人知的隐痛与她分享,这些在我是无奈但已经有些麻木的心思,她却听得泪光闪闪。她对事情的分析与看法,总会让我有豁然开朗,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给送给我一本阿兰·德波顿的《无聊的魅力》一书,我很快就读完了。那是我正需要的一本书,正如书上的推荐语所言,这本书“从唤起隐秘意识的空间出发,去关照掉落在你我周遭的美与梦。”我在一定程度上被这本书治愈了,关键是,我从中获得自愈的智慧。读完书我很感动,如果不是她懂我,那就是我们对书都有相同的审美。

XP说:“我选择当老师,应该跟徐老师有很大的关系。”她向我描述她在上荷兰硕士课程的第一节课,大家围坐谈起为何要做教育的话题。她说:“我把自己的情况讲了,提到徐老师,全场荷兰人对我的泪眼婆娑都有些惊讶,于是师生围绕着这件事探究了各种可能性:动机、内驱力、师生关系等等…… 还有个老师问了很多细节: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你后来还去听过她的课吗?这样的师生关系常见吗?……”

其实那时候我第一次带班,对于当班主任完全没有经验,全凭一腔热情和对学生的爱去做。其实,是因为她特别善感美好,而且一直在努力奔赴美好才有的,才有那种一般人体会不到的美好体验。

她说:“热情和爱,不正是一个老师能给学生的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影响吗?”

如果说,那一年的师生缘对XP的人生产生过美好的影响,那么,她已经把更加美好的影响加倍地返馈于我。亦师亦友,她这样看我,我也这样看她。在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里,我们能再结师友未了因,何其有幸!这让我能够有力量变成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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