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殇（小说）

 作者：刘秋平

这里曾经有棵千年古松，古松下三间木楼青瓦的房子，朝西，住着三代人；一条清澈的小溪，在门前的松树下潺潺流过。

长者老汉名字也带个“松”字，在松树下长大，村里人都叫他“老松头”。孙子是附近小学的校长，师范学校毕业，几代农民，就出了一个秀才教师匠，够光耀门庭了。

老松头爱喝酒，从早到晚，一天得喝三餐。他信耶稣，星期天撇下农活夹着本圣经去5里外的教堂做礼拜。老松头养了头牛，农忙时为村邻右舍犁田，一年也能挣三五千元。老松头对牛的爱护要比对自己还好，冬天牛关栏后，用豆腐渣、稻谷喂它，犁田时节，晚上用鸡蛋泡酒给牛喝，牛养的肥膘肥膘的。年前刚产了头小牯牛，更让老松头爱护有加。

原本屋后的小山包有一个古松群，在大跃进广积粮、搞备战年代，小山包挖空了，是村里的防空洞。大炼钢铁时候，那些古松被砍了炼钢炉上烧了。现在的小山包还沿袭以前的称呼“大松树蓬”。老松头家的古松是附近最后一棵古松了。古松有20多米高，腰围三个人合抱不了，树冠长的很美，像人工做过一样：松枝往西北倾泻，像道士的长发，清风来时，微微荡漾，真有“仙风道骨”之形象。“古松就这个模样”！老松头爷爷的爷爷告诉他，年代久远，应该是上千年的了。然而，古松毕竟老了，刮风下雨不时有松丫枯枝掉落，打碎老松头家的瓦片，这也是老松头多年来的苦恼心病。为了安全起见，村民委员会讨论，决定把松树砍了。

砍树那天，真好是星期天。老松头像往日一样早早起来，瞧见他媳妇在门前对着古松跪拜，口中念念有词，三柱清香袅袅升天而去。老松头皱了皱眉头，但没吱声。他信耶稣不信佛。昨夜，古松上的猫头鹰“呕、呕、喔”叫唤的好凄凉，他没有睡好。

老松头走到松下树根部位，仰头看看那些熟悉的飘荡的松枝，也顺便看了看天色，就走回到屋内，端出椅子，拿了瓶董公酒，一碟媳妇专门为他炒的黄豆，咪咪一口酒，一口黄豆，喝了起来。小溪水潺潺向西流去。

八点钟，村里的砍树队来了。看热闹的村民多了起来。“唉，可惜啊！最后一棵古松就要没了！”一群老人在感叹。古松不知道陪伴了他们祖祖辈辈多少代，没有了“水口树”，这村会是什么模样。

老松头还在喝他的酒，他一边喝酒，一边不停的在胸前划十字。他今天不去教堂了，这么多年信耶稣，还是第一次缺席做礼拜。砍树的人围在树根下，讨论怎么下手，怎么倾斜倒地才不压坏附近村民房屋。

下午四时许，老松头来到他的牛棚。母牛见主人进来，连忙站立起来，睁大眼睛看主人的一举一动；小牯牛在它的母亲周围打转，也学着母牛的样子，毸了几下尾巴，“牟 牟”的叫了两声。老松头走近小牯牛，亲密的在它的小屁股上摸了几下。小牯牛得意起来，前蹄刨地，又“牟牟”的使劲叫起来。老松头有一股想亲热小牯牛的冲动，于是抱住小牯牛的头亲密接触了一会。他是来放牛水的，他理解牛的习性，牛应该渴了。他将母牛牵到大路上，往溪坑走。出了栏的小牯牛兴奋的跑向远处，母牛也似受了感染，冷不防的脱离了主人的手，在村道上狂奔乱跳起来，牛绳老长老长的拖在水泥地面上。

他屋边围观的人更多了，砍树还在继续。

矮小的老松头凭着酒劲跟着跑起来，他想追赶上母牛，牵住母牛，但不一会就气喘吁吁了。这时母牛停下来了，他看到牛绳阚到了牛蹄脚缝里，哈哈，母牛跑不动了！

母牛在艰难的摇头，它在等它的主人来解救。

老松头终于靠近了牛，用力啪打了几下母牛屁股，嘴里亲切的骂道：“叫你跑啊，跑不了了吧！”他短小的身子弯弓下去的霎那，牛绳脱离了，牛蹄立了起来，狠狠的踩到了主人的太阳穴上，后蹄又在主人的胸背上踏过。老松头还没有来得及喊声“上帝保佑”，便扑倒在地不动了。

这时，古松轰然倒地，附近的房子安然无恙。围观砍树的人开始涌向老松头。他们看到老松头蹬了几下腿，七孔流血，脑浆淌了一地。

老松头走了，他的孙子草草为他安葬。因为他信耶稣，送他的是一些教友，不吃饭，不花钱。砍到的松树段被城里人买去了，松枝松明被村里人抢光了；这里再也见不到古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