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水车
孙永兴
水是生命之源，种水稻离不开龙骨水车。车水是最辛苦的农活，大人见了水车便一脸的苦相；水车像个大玩具，小孩见了欢喜雀跃，随时想爬上去玩玩。
我家有一架“六人轴”大水车，是和憨二家共用的，我家和伯伯分家后，便占四分之一的份额。平时，它像积木玩具，拆散开来，放在车棚里。到五月中旬，布谷鸟叫了，麦穗儿黄了，农田灌水育秧，它便转动起来。“六人轴”水车要用六人车水，扛水车部件也是六个人。两个人用车杠戳进车筒，各扛一头，一手扶住车筒，另一手甩开，呼着号子，一溜小跑，走在前头。两个人扛车轴，这是个实心大家伙，又是硬木制成，周身布满了踏脚榔头，两人扛着不好走，不住地相互埋怨，你走得不同步，我肩上的轴头感到侧晃；一个人背车架，那是个倒“开”字形的木架，“开”字脚上，尽是调节水位的插销空眼；另一个人肩挑两根木桩，木桩两端，吊挂甲鱼模样的“塌脚”，“塌脚”就是水车轴的轴座。一行人把水车部件扛到田头的水渠口，放下来组装。
扛什么部件，组装什么。肩挑木桩的，将两根木桩舂牢在水沟两岸，上面绑上车水人撑手的车杠：扛车轴的，把车轴放在“塌脚”上，支撑妥贴；扛车筒的，将车筒一端挪下河，一端与车轴用木链丁字形交接好；背水架的，得下河把车筒的一端支在水架上，并用插销调节水位，让车筒吃水恰到好处。
最后由憨二调试。他慢慢地转动“六人轴”，轻轻挪动车筒，使车筒跟“六人轴”垂直。轴转动时，木链条不再发出“格嘣格嘣”响声，说明水车调试好了。于是，六个人爬上车轴，胳膊支撑在车杠上，脚踩车轴榔头，水车“嘎溜嘎溜”地响，车筒里立即吐出碎琼乱玉。一年的水稻种植，由此开始。
车好了水，一般水车不再拆去，搁在那里，因为水田要不时添水。孩子们见车闲着，跃跃欲试。瞅个空子，相约爬上水车。四个孩子就能把车踩动。吱吱嘎嘎，河水慢慢地车上来。车筒里的水越来越多，脚下越来越重。一个孩子支持不住，脚一松，其他三个孩子也都踩不住。八只脚一齐缩起，水车飞快地倒转下去，车筒里的水回泻，木链条“啪啪啪”的一阵乱响。孩子们紧紧抱住车杠，吊挂在杠上，这叫“吊田鸡”。大人车水时，也会“吊田鸡”，车水伙伴中来了生人，或者路上走过漂亮女人，他们就会显示本领，将车踩得飞快，本来踩一圈四个轴榔头，减为踩两个，这叫“踩单关”，这得加大步幅，并带跳跃，手手呆板的人，只能“吊田鸡”。车水吊了田鸡，作为农民，那是奇耻大辱，坐到茶馆桌上，也只能低声下气，哼声不得。
孩子们“吊田鸡”，水车就逆向倒转，这会损坏木链条上的刮水斗板的。干活的大人听到声音，赶来制止。如果其他人来，不要紧，不过吆喝一声：“怎么啦？屁股发痒，欠打！”孩子们一哄而作鸟兽散。只有憨二来了，那就坏事了。他把孩子一个个抓住，“一”字形站好队。每个孩子额头上重重的一个'毛栗子’。随后，怒吼一声：“滚！下次再见，两个'毛栗子’！”孩子们敢怒而不敢言，气鼓鼓地走了。
农民有个陋习，车水的时候，把全身的衣服脱光，腰部只围一个小布兜，像非洲土著腰上只挂一片香蕉叶。这是千百年来车水的习惯。这种不雅，许多古书上都有记载。古文人百般诋毁，说，这是断发文身的南蛮遗风。夏日里，大姑娘小媳妇出门，都要撑一把阳伞出门，不是为了遮阳，大多是见了车水男人难堪，一个个撅起了个光屁股，必须用阳伞遮脸而过。也有文人为农民辩护，认为，农民不得已而为之。试想，盛夏酷暑，三四十度的高温，他们顶着烈日踩动车轴，就像马拉松长跑，身上怎么挂得住一丝一缕？一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农村普遍有了水泵，水乡的农民才告别龙骨水车。
正史记载，龙骨水车发明于东汉，完善于三国时的马钧，流传至今已有一千八百年了。我国种植水稻已有六七千年的历史了，在龙骨水车以前，人们用什么工具来灌溉呢？大概是戽斗或桔槔，《庄子·天运》：“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庄周由一汲水工具，引申出人生哲理。
现在，龙骨水车很难见到了。我想，如果把它缩小，仿制成装配式玩具，一定不错。水车有大有小，外形也有不同。有六人轴的、四人轴的、两人轴的，还有手摇的。动力也有牛拉的，风力的和人踩的。如果利用小白鼠踩车轮的动力，带动玩具水车，一定非常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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