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村
蓝弧
生命个体的寿命十分有限，那怕你已经80岁了，回头望去，牙牙学语，似在眼前。
何村街上的温老伯就是这样一位老人。
温老伯不太记得自己到底生于哪一年，但他记得日本人来时刚好5岁。帮他算算，他今年当是虚龄80。他说，“当时，这街没有名称，因为临河而成，日人和民国时，河北大地乡，河南涌金乡——那时的乡很小，最多现在一个村的大小，新中国后，这儿又合并重设赵市、周行、王市三乡，何村处三乡交界处，它离任一个乡的公所都蛮远，这街就应运而生，因为地处何村，不叫何村街，还能叫什么？
“大地乡没什么么事留下的了，涌金乡有，长辈们说，街中段的涌金桥是乾隆时翻修的，我小时候也修过，新中国后还修过，你去看桥的础石，斑斑驳驳，都是好几百年的岁数了。桥的南端是所小学，民国时建，我小时候还念过书呢。
“别小看这街呵，窄得街两边人家说话，谁也不用提嗓门，可它最闹猛的时候，单茶馆就有十来家，酒店三五家，药铺两三家，另有剃头店、老虎灶、书场、关帝庙——噢，对了，街上还有卖洋货的呢，那个洋布啊，可真的是细密滑爽，又好又便宜。
“我这一辈子，满中国乱跑呢，14岁去城里水北门布厂学生意，解放军来了，文化教育，我就去念夜校，后来考取了苏州的职业学校，还去南京草场门那儿的技校读书，毕业后分配到西安发电厂工作，以后又当了个铁道兵，先后在贵州、广西和北京工作。我是82年提前从北京病退回家的。没办法，想家啊，外面金山银山，但看来看去，还是我的何村最最好。”
温老伯明眸浩齿，精神矍铄，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可我们问他姓什么叫什么时，他却害起羞来，并且再也不肯开口，幸一中年妇女端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嗨，我来说，他是我爷叔，叫温祥兴，他女婿做大生意的，一年赚一百万呢。”说罢，她请我们吃西瓜，人多，不够分，搁下盘子她又屋里去切了。
何村街的古风，由此可见一斑。
绕过硕大无朋的钢厂厂房，从东边进入何村街，街口的房屋稍显颓败，但作为老街最重要建筑物的关帝庙的遗迹，一进，两进，三进，依稀可辨，其后，酒肆店铺书院等，没有街上居民的介绍，则已很难猜度，唯街中段处，一幢两层木结构楼房临街而起，屋檐高挑，窗格排挞，木墙碎裂朽败，锈蚀的铁锁锁在同样锈蚀的锁扣上，排门隙缝二指以上，从隙缝往里看，虽昏暗晦涩，仍见厅堂空阔张扬，扶梯逶迤大气。显然，配以适当的想像力，依然可见这书场惜日的喧华。
再往西，过涌金桥不远，有美妇从屋里迎出，一袭白底微蓝碎花连衣裙，素朴而不失娇艳，一边包着荠菜馄饨，一边招呼游人，她说，“这是她家祖产，她爷爷开始就在这开茶馆，现在租与别人，不几月前还营业呢，只是最近不景气，又说要拆迁，才歇业的。”探头窥看，茶桌都迭放在墙角，百几十平米的茶堂空空如也，有仨女孩在旁看电视，电视机另一侧，一四眼两桶的旧式老虎灶，或已废弃多年，美妇道，“现在用电的啦，老式的不卫生，不经济。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来开展览会，提前一天通知我，我一定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
何村街或将不久于人世了，因为旁边的钢厂需要扩产，而附近的居民亦不堪其扰。或许，这样的“拆迁”是可以利人利己的，但曾经的何村却注定要成为永远的“曾经”了。笔者日前曾探访过唐市繁荣街，据说这是常熟境内唯一一条青石板路了，看起来，翻修唯护保养都很不错——唯一缺憾，少了应有的古气和土气，一如梅李南街，还是那个经纬度，还是那个宽窄长短，可是，它最好还是别叫南街了，就改叫鸟巢路或水立方巷什么的吧。
屈指点数，虞城上下，海虞全境，今天还有几道街、几条巷，捱得过人的寿限？纵然那街，那巷，还是原来的地方，可它不再流淌祖先的血脉，比如“泰引线”——天哪，我们该怎么称呼那条我从小玩到大的街呢？
也许，我们对自然，对城市，对我们祖先的文化遗产，索取得太多太多……
消逝的何村老街
作者简介
蓝弧，本名陈圆，网名江南蓝弧，男，1960年生，退休教师，业余作家，有长篇历史小说、传记等百余万字及散文、杂文、报告文学等数十万字作品出版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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