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贵
“牝牡骊黄”这个成语的字面意思是：“牝”为母牛，“牡”为公牛，“骊”为黑色，“黄”即黄色。原意是观察事物不在乎外表怎样，比如区别不同的性别与不同的颜色，要注重其本质，后借以喻指事物的表面现象。那么“牡”字的意思为什么会是指称公牛或者雄性畜类动物呢？本文就来谈谈这个“牡”字。
一、“牡”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牡”字指称公牛或者雄性畜类动物的意义从何而来？它的构字理据如何？这需要借助“牡”字的古文字字形来溯本求源（参见下图）：
“牡”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牡”字的甲骨文字形有多种形态，可以从牛、从羊、从豕、从马、从鹿……等各种家养或者野生的畜类动物，但每个字都含有一个共同的构字部件“丄”，这个构字部件即为甲骨文的“士”字，也就是说，“牡”是一个由畜类动物形象加“士”构成的会意字。那么，关键就是“士”字的构字理据为何意了，目前学术界对“士”字字义的理解众说纷纭，愚以为，甲骨文的“士”字符号应该是勃起的雄性动物生殖器之象形，也只有这样理解“士”字的字义，“牡”字的造字本义及其构字理据方能迎刃而解。
上图的几个甲骨文形体，第一个字形从“鹿”从“丄”，第二个字形从“豕”从“丄”，这两个字形都是把表示雄性生殖器的“丄”画在肚腹的位置，其意义指向一目了然；第三个字形从“羊”从“丄”，第四个字形从“牛”从“丄”，这两个字形都是将表示雄性生殖器的“丄”写在旁边（可左可右），起到会意的作用。据此我们可以认为：“牡”字的构字理据就是显示或者突出雄性畜类动物的性区别特征，它的造字本义即为雄性畜类动物。
“牡”字的金文字形承继甲骨文字形的构字理据，有少数还可以写作各种畜类动物的形象符号添加表示雄性生殖器的符号“丄”，但大多数字形已经趋向于由“牛”加“丄”或者“士”（例如上图的金文字形），因为文字需要规范，同一个字最好是选取统一的构字部件，尽量减少异体字的存在，这一点已经引起了金文字形的重视。
其实，所谓金文字形中的“士”与“丄”的含义是相同的，无非是在“丄”的基础上添加一点作为指示符号，借以强调雄性生殖器的意义，也就是说，“丄”是个象形符号，而“士”是个指事字。
“牡”字的小篆字形进一步规范，则将代表各类畜类动物形象的象形构件统一规范为“牛”字，又将有些金文的构件“士”的点状指事符号规范为一条横线，于是“牡”便正式定形为“从牛从士”的会意字了。
待到隶变与楷化之后，“牡”字这个“从牛从士”的会意字，则被错讹为“从牛从土”了，而“土”字与“牡”字的读音又相近，于是后人就误认为“牡”是一个从牛、土声的形声字了。一旦将“牡”强调雄性动物生殖器特征的最重要的表意符号“士”误判为仅仅是表声音的符号之后，“牡”字的构字理据及造字本义也就被遮蔽了，以至于许慎的《说文解字》依据小篆字形来讲解“牡”字，就只能够知其然（讲对了本义）不知其所以然（未能解说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本义）。
《说文解字》卷二牛部：“牡，畜父也。从牛，土声。”
许慎的意思是：“牡”，就是雄性牲畜（畜父也）。它的字形用“牛”作为表意构件，用“土”作表音构件，它是一个形声字。不错，“牡”就是雄性牲畜的意思，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意思呢，显然用形声字的构字原理是无法阐明其所以然的。
到了清代，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对许慎的说法略有质疑：“按：土聲、求之㬪韵雙聲皆非是。葢當是从土。取土爲水牡之意。或曰：土當作士。士者夫也。之韵尤韵合音冣（最）近。从士則爲會意兼形聲。”
段注用“按”的形式提出两点质疑：其一是，许慎说“土”作声符没有道理，因为无论从“之韵”韵部来看还是从“双声”来看，“土”都不跟“牡”相同相近，因此怀疑其“土声”，也就是说“土”也是表意的构件，大概是“取土为水牡之意”；其二是，“或曰土当作士”，“士”是成年男子（夫）的意思，而且从“之韵”或者“尤韵”韵部来看也比较接近，因此“牡”字应该是一个“会意兼形声”的字。
上述两点质疑，前一点提出了对其形声构字原理的疑问，设想应该是会意字，但其“取土为水牡之意”的解释仍然是不得要领。后一点提出了对“土”应为“士”之误的质疑，并且指出“士者夫也”（“士”就是已经性成熟的成年男子），这已向“牡”字的构字理据迈近了一步，再就音韵上印证“士”与“牡”有联系，最后认定“牡”字“会意兼形声”的构字理据。但事实上，“士”与“牡”并无音韵联系，所以说“牡”字“会意兼形声”也就没有什么“形声”的依据，但能够提出“牡”字从士不从土，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二、“牡”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牡”字的造字本义为雄性畜类动物，例如：“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诗·鲁颂·駉》）“駉”为马健壮貌，这两句诗的意思是，高大健壮的公马，放牧在遥远的原野上。再如：“乃以上辛，于郊用牡。”（唐·韩愈《元和圣德诗》）又如：“牝不胜嬲而窜避，牡无所发泄，薀热内燔以毙也。”（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四》）
“牡”字由其雄性畜类动物的造字本义可以引申出如下一些直接或间接引申义：
其一，泛指雄性动物。“牡”字由雄性畜类动物的意思可以引申为泛指雄性动物的意思，例如：“有瀰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诗·国风·邶风·匏有苦叶》）这两句诗的意思是：济水茫茫涨得满，岸丛野雉叫得欢。水涨车轴浸不到，野雉求偶鸣声传。这里的“牡”应为雄鸟的意思。
由此又可引申指不结子的植物。例如：“牡麻者，枲麻也。”（《仪礼·丧服》）再如：“司寇惠子之丧，子游为之麻衰牡麻绖。”（《礼记·檀弓上》）此两例中的“牡麻”即大麻的雄株，又称枲麻。大麻雌雄异株，雄株不结子，故称。宋·沈括《梦溪笔谈·药议》：“中国之麻，今谓之‘大麻’是也。有实为苴麻；无实为枲（麻），又曰牡麻。”又如：“菊之无子者，谓之牡菊。”（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草四·菊》）
其二，指男性生殖器。“牡”字还可以进而引申代指男性生殖器，例如：“男露其牡，女张其牝。”（汉·东方朔《神异记》）此例中，“牡”为男根，“牝”为女阴。
由此又可引申代指男性。例如：“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苏轼《扬雄论》）又如：“（王太常）生一子名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蒲松龄《聊斋志异·小翠》）上例中的“牝牡之欲”可以理解为男女之欲，“不能知牝牡”可以理解为不能懂得男女性欲。
其三，指某些器物的凸起部分。例如：“叹曰：‘此必客死，故莫余告也。’遣人侦之近村民家，有石磨失其牡，执来，相吻合，一讯即伏。”（明·冯梦龙《智囊补·察智·郑洛书》）这一例中的“石磨失其牡”意谓石磨少了它的磨脐。再如：“凡物之凸起，谓之牡，谓之阳。”（清·俞樾《茶香室三钞·印文阴阳之别》）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代指阴阳中的阳性之物。“牡”字还可以进而代指阴阳中的阳性之物。例如：“一昼一夜，阴阳分索。夜道极阴，昼道极阳。牝牡羣贞，以攡吉凶。”（汉·扬雄《太玄·攡》）范望注：“阴为牝，阳为牡。阴阳牝牡，万物化生，各得其正。”再如：“阳中之阳，心也”（《素问·金匮真言论》）唐·王冰注：“《灵枢经》曰：‘心为牡藏。’牡，阳也。”
二是指称锁簧，门闩。“牡”字进而还可引申出古代锁器一部分的意思，相当于后来的锁簧或门闩。例如：“盗跖见饴，曰：‘可以黏牡。’”（《淮南子·说林训》）高诱注：“牡，门户籥牡也。”再如：“案蔡邕《月令章句》曰：‘键，关牡也。所以止扉，或谓之剡移。’”（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又如：牡龠（门闩，锁钥）、牡飞（门闩自行脱落，古谓内乱之征兆）等词语中的“牡”。
三是代指丘陵。例如：“丘陵为牡，溪谷为牝。”（《大戴礼记·易本命》）
其四，古时阵法名。例如：“凡陈之道，设右以为牝，益左以为牡。”（《国语·越语下》）再如：“左牡而右牝。”（《淮南子·兵略训》）又如：“牡阵即黄帝五行之火阵，孙子之牡阵，吴起之锐阵，诸葛亮之鸟翔。”（宋·曾公亮《武经总要前集·制度四·本朝八阵法》）
其五，构成“牡丹”一词。“牡”字还可构成“牡丹”一词，例如：“牡丹，花之富贵者也。”（宋·周敦颐《爱莲说》）其实“牡丹”的“牡”跟“牡龠”的“牡”也有一定关联，详见后文。
根据上面对“牡”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牡”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牡”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牡”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很少，下面略举一二：
牝牡骊黄——“牝”为女阴，“牡”为男根，“骊”为黑色，“黄”即黄色。原意是观察事物不在乎外表怎样，比如区别不同的性别与不同的颜色，要注重其本质，后借以喻指事物的表面现象。语见宋·陈亮《祭潘叔度文》：“叔度独略其牝牡骊黄而友其人，关其休戚，悯其不自容于世。”又作“骊黄牝牡”，语见明·文徵明《跋采临帖》：“观者当求之骊黄牝牡之外也。”
牝鸡牡鸣——牝鸡（母鸡）牡鸣发音（像公鸡那样啼鸣），喻指女子掌权当政。语见南朝·宋·范晔《后汉书·杨震传》：“《书》诫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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