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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探微
（270）
如日中天——释“中”
（之二）
朱英贵
（紧承《如日中天——释“中”（之一）》）
四、“中”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中”的本义是以标竿测日影来“立中”，即不偏斜，正直的意思，读作zhōng。例如：“头颈必中。”（《礼记·玉藻》）郑玄注：“头容直。”再如：“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为都。”（《新书·属远》）
“中”字由此“立中”的初文本义可以产生如下诸多方面的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中午，日中的时候。例如：“朕三更出理事。随事多少，或中前得竟；或事多，至日昃方得就食。”（南朝·梁武帝《责贺琛敕》）再如：“又别有异物藤花，形似菱菜，朝紫、中绿、晡黄、暮青、夜赤，五色迭耀。”（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二）又如：“今释氏以不过中，食。”（《翻译名义集·斋法四食》）
其二，表示内，里面，与“外”相对。那意思是指位于四面八方的正中。例如：“象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易·坤》）高亨注：“中，犹内也。”再如：“外恨苞藏密，中仍节目繁。”（唐·韩愈《和侯协律咏笋》）又如：“背负一囊，中蓄小鼠十余头。”（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鼠戏》）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特指宫禁之内。亦借指朝廷。例如：“赵高用事于中。”（《史记·秦始皇本纪》）再如：“公来自中，天子所倚。”（唐·韩愈《祭董相公文》）又如：“惟攻守之策，必须中授。”（宋·苏舜钦《论西事状》）
二是指一个地区之内。例如：“闽中安可处，日夜念归旋。”（南朝·宋·谢灵运《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诗）再如：“夏四月，荆溪周保绪自吴中来。”（清·管同《宝山记游》）
三是用作中国的简称。古人不知地球为圆形，认为中国位于天下之中部，故称为中国。例如：中医，中药，中日战争，中美关系等。
其三，表示中间，当中。那意思是指位于其间，在里面。例如：“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书·召诰》）孔传：“言王今来居洛邑……于地势正中。”再如：“击其中，则首尾俱应。”（《孙子·九地》）又如：“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论语·季氏》）又如：“布乃居中坐，使灵居左，备居右。”（《三国演义》第十六回）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居于其中。例如：“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孟子·尽心上》）再如：“有矮石榴，高倍尺，中讼庭，丽戒石。”（宋·梅尧臣《矮石榴树子赋》）又如：“中有鲁人冯三保者、精技击。”（清·徐珂《清稗类钞·战事类》）
二是指内心。例如：“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庄子·天运》）成玄英疏：“若使中心无受道之主，假令闻于圣说，亦不能止住于胸怀，故知无佗也。”再如：“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史记·乐书》）张守节正义：“中犹心也。”又如：“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曹操《短歌行》）又如：“君之惠好，在中不忘。”（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雷曹》）
由此又可引申为指感情。例如：“若中不济，而外彊之，其卒将复，中以外易矣。”（《国语·晋语五》）韦昭注：“谓情不足，而貌彊为之。”
三是指内脏。例如：“五中所主，何藏最贵。”（《素问·阴阳类论》）再如：“（治痘疮）药匕之方，则始终以解毒和中为主。”（明·谢肇浙《五杂俎·人部一》）
由此又可引申为指身体。例如：“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礼记·檀弓下》）郑玄注：“中，身也。”再如：“吾闻奇士至人，外物不能败其中。”（唐·李德裕《次柳氏旧闻·张果》）又如：“不知余中虚，外冷得所托。”（宋·苏舜钦《依韵和胜之暑饮》）
其四，表示半，一半。表示位于两端的中间。例如：“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孙子·九地》）再如：“二步积石，石重中钧以上者，五百枚。”（《墨子·备城门》）岑仲勉注：“中，半也。三十斤为钧，中钧约十五斤。” 又如：“力不足者，中道而废。”（《论语·雍也》）又如：“方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施避。”（清·方苞《狱中杂记》）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指一个时期内。例如：“本始中，从军击匈奴。”（《汉书·冯奉世传》）再如：“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晋·陶渊明《桃花源记》）又如：“秘书省自政和末既徙于东观之下，宣和中始告落成。”（宋·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一）
二是表示中等。例如：“吾相狗也……中之质若视日。”（《庄子·徐无鬼》）成玄英疏：“意气高远，望如视日，体质如斯，中品狗也。”再如：“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战国策·齐策》）又如：“待诏贾让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汉书·沟洫志》）
三是表示间隔。例如：“又期而大祥，居复寝；中月而禫，禫而床。”（《礼记·间传》）孔颖达疏：“中，间也。大祥之后，更间一月而为禫祭。”再如：“上射先升三等，下射从之中等。”（《仪礼·乡射礼》）郑玄注：“中，犹间也。”
四是表示媒介，居间。例如：“纪季姜归于京师，为之中者归之也。”（《谷梁传·桓公九年》）范宁注：“中，谓关与婚事。”
五是指介绍人，中间人。例如：“士不中而见，女无媒而嫁，君子不行也。”（汉·刘向《说苑·尊贤》）再如：“陆挽出一无赖作中假写卖券。”（明·徐咸《西园杂记》卷下）又如：“最近教会方面托县政府出面做中。”（《收获》1981年第4期）
其五，表示均匀。例如：“斫挚必中，胶之必均。”（《周礼·考工记·弓人》）郑玄注：“挚之言致也；中犹均也。” 清·江永《周礼疑义举要·考工记二》：“中与均皆谓无厚薄不匀也。”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合适，恰当。例如：“是秦之计中，齐燕之计过矣。”（《战国策·齐策二》）姚宏注：“中，得。”再如：“衣冠不中，不敢以入朝。”（《晏子春秋·内篇》）又如：“余观君疏于世故，而谋国无不中。”（宋·叶适《袁声史墓志铭》）
二是指正确的标准。例如：“事行失中谓之奸事，知说失中谓之奸道。”（《荀子·儒效》）
三是指中庸之道。例如：“允执厥中。”（《论语·尧曰》）刘宝楠正义：“执中者，谓执中道用之。”再如：“（舜）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礼记·中庸》）郑玄注：“两端，过与不及也。用其中于民，贤与不肖皆能行之也。”
四是犹言可，行，成。例如：“此为坏病，桂枝不中与也。”（汉·张仲景《伤寒论·太阳病上》）再如：“何物中长食，胡麻慢火熬。”（唐·王建《隐者居》诗）又如：“正要来与姐姐、姐夫商量了，往府里讨去，可是中么？”（《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又如：“旁的看我的眼色行事，就中啦。”（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第十八章）
五是指中和之气。例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左传·成公十三年》）《汉书·律历志上》引此文，颜师古注云：“中，谓中和之气也。”
六是指二十四节气的中气。例如：“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左传·文公元年》）杜预注：“步历之始，以为术之端首，期之日三百六十有六日。日月之行又有迟速，而必分为十二月，举中气以正月。”再如：“举正于中，民则不惑。”（《史记·历书》）一说指正朔之月。清·江永《群经补义·春秋》：“杜云：'举中气以正月’，亦非也。古历惟八节，后世乃有二十四气。以冬至为始，以闰余为终，故举正朔之月为中。”
其六，指古代投壶时盛放计数筹码的器皿。例如：“凡射事，饰中舍。筭(算)，执其礼事。”（《周礼·春官·大史》）郑玄注引郑司农云：“中所以盛筭也。”再如：“投壶之礼，主人奉矢，司射奉中，使人执壶。”（《礼记·投壶》）孔颖达疏：“中，谓受算之器。中之形，刻木为之，状如兕鹿而伏，背上立圜圈，以盛算也。”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指盛文具的器皿。例如：“宰乃承王中，升自客阶。”（《逸周书·尝麦》）朱右曾校释：“中，本盛算器，此盖盛作策之具笔及铅椠也。”
二是指中服。古代一车驾四马，居中的两匹马称服，也称为中。例如：“骐骝是中，騧骊是骖。”（《诗·秦风·小戎》）郑玄笺：“中，中服也。” 孔颖达疏：“骐马骝马是其中。谓为两中服也。”再如：“夹辕两马曰服。《诗》曰：'两服上襄。’亦曰中，《诗》曰：'骐骝是中。’”（清·凤韶《凤氏经说·车前马》）
三是指中等年龄。古代户役的年龄，北齐以十六以上、十七以下为中；隋以十一以上、十七以下为中；唐以十六为中。例如：“初定均田租、庸、调法。丁、中之民，给田一顷。”（《资治通鉴·唐高祖武德七年》）
其七，指官府簿书。例如：“凡官府乡州及都鄙之治中，受而藏之。”（《周礼·春官·天府》）郑玄注引郑司农云：“治中谓其治职簿书之要。”再如：“凡官府簿书谓之中，故诸官言治中，受中；《小司寇》：'断庶民讼狱之中’，皆谓簿书，犹今案卷也。此中字之本义，故掌文书者谓之史，其字从又、从中；又者，右手以手持簿书也。”（清·江永《周礼疑义举要·秋官》）又如：“况且'升中于天’他（指巫）本职上也得将记载酋长和他的治下的大事的册子，烧给上帝看。”（鲁迅《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
上述“中”字的各项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都读作zhōng，“中”字还有读作zhòng的，表示直接引申义箭射中目标，即射中之意。例如：“祝聃射王，中肩。”（《左传·桓公五年》）再如：“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史记·周本纪》）又如：“一箭射去……正中了鹿的头上。”（《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三）
“中”字由此射中的意思又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泛指击中或被击中。例如：“波间或自跳，中鳞怜锦碎。”（唐·韩愈《叉鱼招张功曹》）再如：“百击不中。”（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槐西杂志二》）又如：“我害怕你们房里中了炮子，拼命喊你们，又不见答应。”（巴金《家》二十）
其二，表示恰好符合。例如：“不中者死，失理者亡。”（《管子·四时》）尹知章注：“中犹合也。不合三政者则死。”再如：“上将大论宫市事，叔文说中上意，遂有宠。”（唐·韩愈《顺宗实录五》）又如：“即捕得两三头，又劣弱不中于款。”（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促织》）又如：“谁知道我的预想竟的中了，我自己就在证实这预想。”（鲁迅《野草·死后》）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及，达到。例如：“秦无韩魏之规，则祸必中于赵矣。”（《史记·苏秦列传》）再如：“其从秋山之服，则以熊鹿山林为文，其长中骭，取便于骑也。”（《金史·舆服志》）
二是表示满。例如：“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史记·秦始皇本纪》）张守节正义：“言表笺奏请，秤取一石，日夜有程期，不满不休息。”再如：“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蘖，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汉书·匈奴传上》）颜师古注：“中，犹满也。量中者，满其数也。”
三是表示考取，录取。例如：“乡举进士第一，遂中其科。”（宋·曾巩《司封郎中孔君墓志铭》）再如：“后来孟沂中了进士。”（《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七）又如：“你是他的雠人，他怎么肯中你？”（清·李渔《怜香伴·闻试》）
四是表示相当，相应。例如：“楚之有黄金，中齐有灾石也。”（《管子·轻重甲》）王念孙《读书杂志·管子六》：“中，当也。言楚之有黄金，当齐之有灾石也。”再如：“（孟春之月）律中太簇。”（《礼记·月令》）郑玄注：“中犹应也。”又如：“六尺有六寸，与步相中。”（《周礼·考工记·车人》）贾公彦疏：“中，应也。谓正与步相应。”
五是表示值，值得。例如：“珪中四千，瑗中五百。”（《管子·轻重丁》）再如：“（陈兴霸）酒后耳热，辄骂古伪豪杰，不中一文钱”（清《今世说·豪爽》）
其三，表示击，杀。例如：“王拱而朝天下，后者以兵中之。”（《韩非子·内储说上》）再如：“膏之杀鳖，鹊矢中猬，烂灰生蝇。”（《淮南子·说山训》）高诱注：“中亦杀也。”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侵袭，伤害。例如：“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楚辞·九辩》）王逸注：“有似迫寒之伤人。”再如：“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晋·葛洪《抱朴子·对俗》）又如：“夫心者，灵府也，为物所中，终身不痊。”（宋·王谠《唐语林·补遗四》）又如：“妖魅乘机而中，皆邪念感召耳。”（清·徐士銮《宋艳·奇异》）
二是表示被侵袭，被伤害。例如：“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余级。”（《汉书·匈奴传上》）
三是表示中伤，陷害。例如：“显怒，欲以吏事中商。”（《汉书·何武传》）颜师古注：“中伤之也。”再如：“时度与元稹知政，度尝条稹憸佞，逢吉以为其隙易乘，遂并中之。”（《新唐书·李逢吉传》）又如：“会司天台灾，翼岩上书言事，欲以中公，而上洞其奸，切责翼岩斩之。”（明·张时彻《诚意伯刘公神道碑铭》）
四是表示遭受，受到。当然也可以向反面引申为受到、遭受的意思。例如：“前番我王兄误中你的诡计，在青龙山上，被你伤了十万大兵。”（《说岳全传》第二七回）再如：中毒，中暑，中计等。
五是表示醉饮。例如：“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于沉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三国志·魏志·徐邈传》）再如：“秾低似中陶潜酒，软极如伤宋玉风。”（五代·齐己《折杨柳词》之三）又如：“圣人枉索方兄价，我与贤人也一中。”（宋·杨万里《和萧伯和春兴》）
其四，表示得到。例如：“这龟儿，就是中了头奖，什么人还想沾你一文钱么？！”（沙汀《丁跛公》）再如：中选；中奖。
根据上面对“中”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中”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和带箭头的竖直线均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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