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一位诗词大咖的铅山之行

康熙十七年（1678），皇帝下了一道诏书，其中一段话，表现了爱新觉罗·玄烨求贤若渴的初衷：“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备顾问著作之选。我朝定鼎以来，崇儒重道，培养人才。四海之广，岂无奇才硕彦、学问渊通、文藻瑰丽、追踪前哲者？凡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不论已仕、未仕，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朕亲试录用。其内、外各官，果有真知灼见，在内开送吏部，在外开报督、抚，代为题荐。”

康熙一声令下，果然立竿见影，清朝上上下下抓紧推荐人才，护送到北京，户部每个月给这些被举荐者发给生活费。第二年三月，康熙把他们召至体仁阁，总共143人，赐宴之后，当场笔试，诗题由皇帝出，各写一篇赋，一首诗。康熙亲自阅卷，录取了一等生二十人，其中就有一位浙江嘉兴人朱彝尊，那时候，朱彝尊正好50周岁。这在古代，就是老年人了。他没有通过正常的科举考试，而是经过“博学鸿词科”破格入仕，任官翰林院检讨。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朱彝尊54岁又入值南书房，特许紫禁城骑马，这在当时是一种政治待遇，相信没有获此殊荣者真正在紫禁城骑马。进入南书房相当于是皇帝的秘书，经常被康熙皇帝赐宴，很得恩宠。康熙没有看走眼，年过半百的朱彝尊虽然大器晚成，但他确实是被科举考试埋没了大半生的人才。

朱彝尊（1629年10月7日－1709年11月14日），字锡鬯（chàng），号竹垞（chá），又号醧（yù）舫，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别号金风亭长，浙江秀水（今属浙江省嘉兴市）人 。清朝词人、学者、藏书家 。他博通经史，参加纂修《明史》。诗与山东的王士祯称南北两大宗（“南朱北王”)。他的词风格清丽，为“浙西词派”的创始人，与陈维崧并称“朱陈”；精于金石文史，购藏古籍图书不遗余力，为清初著名藏书家之一。著有《曝书亭集》80卷，《日下旧闻》42卷，《经义考》300卷；选《明诗综》100卷，《词综》36卷（汪森增补）。所辑成的《词综》是中国词学方面的重要选本。朱彝尊八十一岁去世，算是高寿。

我这篇文章要说说朱彝尊，主要是我的家乡江西省铅山县留下了朱彝尊的踪迹。我猜想，那是他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之前，因为那时候，他是很清闲的，有时间游山玩水。朱彝尊是诗词大咖，来到铅山就留下了他讴歌铅山的好诗。如他写的一首五言律，应该是他从浙江来到铅山后得到的第一印象：

铅山

朱彝尊

不远江城路，舟师指点迟。

穴山巢鹳鹊，编竹坐鸬鹚。

晚饭惟三板，朝酲藉一瓻。

鹅湖酧和地，百世起人思。

从诗中就知道朱彝尊的行程，他是从浙江衢州江山入江西信州玉山，然后乘舟顺流向西而下，经上饶而抵铅山境。一到铅山，美好风光就目不暇接，舟上的艄公介绍已经没有自己眼睛看得更早。沿岸丹霞地貌，山崖因水激风化而多穴，正可让水鸟栖息，竹筏上的鸬鹚正等待潜入信江啄鱼。诗人早晚在船上的舢板上，吃着简单的晚餐和早餐，喝一壶水酒（酲chéng，瓻chī），非常惬意。铅山，是个永远让人留恋的地方。

朱彝尊乘舟进入铅山，可以经河口镇，溯铅山河而上，来到当年的铅山县治所在地永平镇，在这里他可以看到鹅湖山。但是，从朱彝尊的另一首诗我们不难看出，他是在现在的鹅湖乡罗溪村弃船上岸，然后沿着古驿道，经过鹅湖山，到达县城永平镇的。

接下来的路程，朱彝尊要取道铅山去福建。他的诗写出了他从铅山（今永平镇）出发，走旱路，直奔武夷山下的情景。请读他的一首五言古体：

发铅山

朱彝尊

昨憎山石钝，今爱山石灵。

譬若汉宫女，去尹来者邢。

譬若秦地水，汲渭汰者泾。

何期百里内，峦壑殊姿形。

古樟百围立，幽桂十丈青。

东西唤野渡，长短罗溪亭。

沄沄泻下水，浴鸟梳其翎。

人语山响答，忽焉领清泠。

岩花名莫辨，一一抽钗葶。

我欲蹑飞梁，梁入紫薇屏。

仆夫不解事，舍车邑外坰。

前途定胜绝，明发宜侵星。

读完这首22句一韵到底的五言古体，我最大的感受是，诗人行走在铅山山水之间，沿着武夷山的余脉鹅湖山，饱览了山区的美景，他的观察是那么仔细，诗句的概括是那么精到，实在让人敬佩不已。开始八句，写出了先前沿着信江顺流而下，两岸山石是赤色的砂岩，山低矮而且圆润。进入鹅湖山，岩石是花岗岩，山石嶙峋，险峻陡峭，诗人感觉就像宫女离家来到皇宫，又像秦地渭河和泾河那样清浊分明。山形差别太大。正是这样的差别，让诗人觉得如行山阴道中。接下来诗人写山区茂密的林木、期思村的野渡和赣闽驿道的长亭；山涧的瀑布和鸟儿的自在；山谷回音，野花莫名，更显得山林的幽静。仆人不理解诗人为什么要舍弃车轿，在这荒野中攀登穿行。诗人想象，明天的行程一定更加赏心悦目，要在天上的晨星还没有隐去的时候就出发启程。那么，他在第二日的行程中将会看到什么呢？

紫溪道中二首

朱彝尊

笋皮盖屋类团蕉，

留客依然酒斾招。

只恐夜来风雨至，

杖藜扶过紫溪桥。

新添十亩种荷田，

也向山根吐细泉。

料得村娃无棹曲，

秋来不用采香船。

诗人的家乡浙江嘉兴是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江西山区的农民用笋箬叶当瓦盖屋，这令诗人觉得奇怪。武夷山区毛竹林很多，笋皮被竹篾夹住，形成类似篾笘的东西，是可以作屋顶的，这比草屋还结实一点。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房屋了。诗人担心夜来风雨，掀开屋顶，这和杜甫茅屋所破的心情是一致的。“杖藜”过桥，既是说明行程经过，也是无能为力的自我写照，含义隽永，令人叫绝。

第二首也是一首田园诗。诗人用现实主义的眼光，去欣赏十亩荷塘，“料得”这是农民的生计所系，没有南朝民歌《采莲曲》的浪漫。联系第一首的内容，可以读出诗人的含蓄，当时农村的社会现状，诗人没有掩饰。

诗人由铅山县治永平镇出发，即将进入福建境内。第一站是来到铅山境内的紫溪驿，从永平镇到紫溪，正好是一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的半天行程。而后一段路程就是翻越紫溪岭。

度紫溪岭

朱彝尊

征夫就炊烟，我亦治草具。

一饭免饥劬，亭午复前路。

隔溪辨微迳，千年树根渡。

不知身渐高，下视千年树。

我行方霁心，我仆已窘步。

登顿力苦疲，岩椒且小驻。

开襟纳凉风，植杖一反顾。

却指来处村，茫茫堕云雾。

清早从铅山（永平）出发，中午来到紫溪岭下用中饭。午后继续赶路，翻越紫溪岭，一路艰辛，并没有累垮一介书生。登上岭巅，敞开衣襟，放下手杖，回头一看，上午经过的村落已经被云雾掩盖，虽然艰辛，但不狼狈。此时心情，诗人一定是踌躇满志。这天晚上，诗人在哪里歇脚住宿呢？

车盘驿题逆旅主人壁

朱彝尊

曲涧层层响，丛篁个个齐。

前山竹更好，不信鹧鸪啼。

车盘，赣闽驿道江西境内最后一个驿站，过了车盘驿，可以通过分水关或者桐木关去往福建。夜里，诗人独坐驿站，听山泉潺潺，看竹影婆娑，一天的疲劳顿时忘记。诗人想象明天的行程，翻越高高的武夷，那一路风景一定更加迷人。辛弃疾曾经在江西造口壁题了一首《菩萨蛮》，结尾两句是：“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鹧鸪鸣叫声音凄婉，古人在诗词中常用此意象表达思乡怀友之悲怆心情。但是朱彝尊却“不信鹧鸪啼”，诗人积极向上，豁达乐观的心境跃然纸上，令人感佩！在墙壁上题咏，这是古人的雅趣。随手写就二十字的五言绝句，既有眼前景致的精准描述，又有诗人的胸臆直抒，这样的诗写在驿站旅舍（逆旅即旅舍)的粉墙上，一定会鼓励不少游子抛开烦恼，继续自己的前程。

我在乾隆八年《铅山县志》和同治十年《铅山县志》上查阅了朱彝尊的铅山之行留下的诗篇，读后获益匪浅。一首好诗词，都是诗后能读出作者诗外心声的；品诗和品人也是兼顾的。朱彝尊这样的诗人，能够在铅山留下他的行踪心迹，那是铅山人的荣幸！

【本文配图为贛闽武夷山温林关隘驿道】

第96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