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与紫薇郎

癸卯立秋

刘治安

节序轮回又一秋，

晨昏已觉伏难留。

清凉再别武陵地，

 溽暑重登海岱楼。①

 古赞齐都挥汗雨，②

 今骄洙泗沐风流。③

推窗拂面人和气，

待看菱花雪满头。

【注】①海岱楼，淄博齐盛湖公园标志性仿古楼阁。  ②西汉·刘向《战国策·齐第一》载：“临淄（齐国国都，在今淄博市）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③洙泗，洙水和泗水，是曲阜的两条小河，并称“洙泗”，为孔子思想发祥地的代称。

盛夏时节，大家关注的鲜花大概就是荷花，还有一种花，往往被人忽略，那就是紫薇。

紫薇树干扭曲，难以成材，但却树干光滑，如同无皮。虽然并不高大粗壮，但却非常长寿，几百年的老树也不鲜见。紫薇从初夏开花一直到深秋，花开花谢，层出不穷，故又称其为“百日红”，为盛夏溽暑，增添了一股清新的气息。紫薇花并非只有紫红一色，绯红、粉红、粉白也有。

过去，紫薇花常种植在寺院和道观中，私家园林也不少见，这与紫薇高贵的气质，长寿的本质，淡雅的色彩不无关系，从儒、释、道解释都可以发现它与这些宗教和学术理念、人生哲学有相通之理，无违和之貌。

“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后汉书·卷四十八》）为突出皇宫的正规性、政权的合法性和皇权的至高性，达到“天人合一”，古人便将天上的星辰与都城规划相对应，人间皇帝自诩为天子，其居所应象征天帝居所紫微宫，故而隋唐洛阳城“宫城曰紫微城，其城象紫微宫，因以名。”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迁都洛阳，征调劳工170万人60日便已建成，是世界历史上用工数量最多、建造速度最快的皇宫。其设计者宇文恺“揣帝心在宏侈”，于是将紫微城建造的“穷极壮丽”、“前代都邑莫之比焉”。

27岁的李隆基登上皇帝位，将有着重大权力的中书省改作“紫微省”，来彰显自己就是紫微皇城的主人。中书省原来的官员就叫做紫微令，紫微舍人，紫微郎，按照编制总有大大小小几十号人。五年之后，这个紫微省的名字又改了回去。

那么紫微官职和紫薇花有什么联系呢?

真正将紫微官职和紫薇花联系起来的，是中唐诗人白居易。

丝纶阁下文书静，

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

紫薇花对紫微郎。

——《紫薇花》唐朝·白居易

白居易青壮年时有实现自己理想的抱负，但现实却让他无用武之地，于是，他就“咸吃萝卜淡操心”，老是给皇帝提建议，弄得皇帝不胜其烦，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借口，把他贬到江西九江去任江州司马。后来又任忠州刺史，五年后，五十岁的白居易时来运转，被天子记得，将他提到中书省作舍人。这个职位，官阶不高，五品，但是对朝廷决策有着一定影响。按道理白居易应该开心。只是他已经五十岁了，这在古代就是暮年。作为在皇宫值守的官员，他必须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处理一些乏味的文件，经历了“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岁月，他对人生看得很淡，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躺平”。闲得无聊，看看院子里的紫薇花。这是盛夏或者早秋，白居易的倦怠、消沉、自嘲皆有。办公的地方，紫薇花繁茂，两两相对，是难得的静美，但白居易没有幸福感，他的晚年，是在沉湎于酒色中度过的，他的两位美妾樊素和小蛮在白居易家财散尽的风烛残年也没有抛弃他。“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的志得意满，就是这样的生活；但后人记住更多的是《琵琶行》、《卖炭翁》、《观刈麦》。不知道广州人是否知道“小蛮腰”的来历？

但是紫薇花、紫微舍人、紫微郎，因为白居易的这首诗再次飙高了热度，得以扬名。白居易爱紫薇花，从下面这首诗就可以看出，白居易确实钟爱紫薇花，在他的官邸，始终和紫薇分不开，不知道这是一种寻常的审美观，还是对庙堂最高处的憧憬。

紫薇花对紫微翁，

名目虽同貌不同。

独占芳菲当夏景，

不将颜色托春风。

浔阳官舍双高树，

兴善僧庭一大丛。

何似苏州安置处，

花堂栏下月明中。

——白居易《紫薇花》

唐朝诗人元稹（字微之），与白居易同科及第，成为终生挚友。元稹在“闻乐天授江州司马”之后，写了一首感人至深的七绝：

残灯无焰影幢幢，

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白居易曾经写了一首《见紫薇花忆微之》 ：

一丛暗淡将何比，

浅碧笼裙衬紫巾。

除却微之见应爱，

人间少有别花人。

凭白居易对元稹的了解，他是知道元稹是不屑于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庸庸碌碌度日子的人，但是人间却少有像元稹这样堪为国家担大任的人（“别”，我理解是佩戴的意思）。

还有一个人，被当时和后世尊称“杜紫薇”，他就是杜牧。

晓迎秋露一枝新，

不占园中最上春。

桃李无言又何在，

向风偏笑艳阳人。

——唐朝·杜牧《紫薇花》

这首诗意思是：一支初绽的紫薇在秋露里迎接晨光，而不是在早春与百花争奇斗艳。无言的桃花、李花现在不知道在何处，只有紫薇花向着寒冷的秋风，笑对那些争着在艳阳春天开放的花朵了。本诗的具体创作时间不详。经历了从唐宪宗至唐宣宗六朝的杜牧，曾任中书舍人，因被称为“紫薇舍人杜紫薇”。当时正处于牛李党争激烈的时期，诗人置于复杂斗争纠纷中，不趋炎附势，独守刚直节操，恰似紫薇花，故此篇咏紫薇花似乎也不尽出于单纯的玩赏，应是托物言志之作。

杜牧比白居易小三十来岁，而且和白居易一样，曾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紫微郎”——中书舍人。

白居易的紫薇花虽然开启了紫薇诗，但是杜牧的紫薇花更有鲜明的个性，将紫薇花的植物特性拟人化，更生动，更傲然。

所以，白居易虽然自称紫微郎，但是杜牧的“杜紫薇”，则是人们对杜牧才华的尊称。杜牧的文学成就是不亚于白居易的。凭诗，他被誉为“小杜”，可继承诗圣；凭文，他的一篇《阿房宫赋》是唐朝的压轴之作。这样的才华，用紫薇这样与天堂同名的花来形容，实不为过。他承受得起“杜紫薇”的名号。

当然，白居易和杜牧的紫薇诗题材相同，但主题不一样，立意和构思也大相径庭，随意地比较他们之间的高下是不恰当的，只能说各有千秋。

第21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