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编辑亚静
永不褪色的老兵
文/千星泽
去年的这个时候，一个有着六十多年党龄的老人走了。彼时，窗外的两丛“美人梅”开得正盛，鲜红如党旗的颜色。
岳父是个老兵，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在朝鲜一呆就是八年，经历了血腥战争和恢复建设的整个过程。立过功、受过勋。复员后分配至吉化电石厂电石车间当炉前工。工作中岳父生前的老同事、老朋友总结他的一生是：“不恭维、不奉承，厚道待人，正直处事。一辈子心没少操，事儿没少干，人没少得罪”，我认为一语中的。
领导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岳父大人该咋干还咋干。他文化不高，但好学，善琢磨。晚饭后常在家看他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提出各种合理化建议和改造方案。作为一名骨干，生产出现故障时单位半夜来车接岳父去处理是常事。几十年如一日，把工作当成自家活计的态度，换来的是年复一年的“优秀员工”荣誉和一摞的证书、奖状。临退休的几年，领导上考虑到老爷子年龄大了，便“知人善任”的把他调到厂“岗检科”。敢于直言、磊落而又不藏私心的老人没有辜负领导的信任，用最短的时间熟悉全厂生产装置，查跑、冒、滴、漏，查人员睡岗、脱岗、串岗。为保障生产平稳运行立下了汗马功劳，岳父工作认真、不徇私情的工作作风，得到领导的好评，不可避免的也会触及个别人的利益。那时，全厂不论哪个岗位的员工一听到“老李头儿”下来查岗的消息，都坚守岗位，揣着万分的小心，生怕挨了罚。
退休后，热心肠的老人呆不住。碰上谁家换个阀门、通个暖气、修个自行车等都会第一个出现在现场。他悟性极高，动手能力也强。在那个生活不宽裕的年代，没少帮同事、邻居做柜橱、桌椅、床等家具。一些小来小去的毛病如修理个半导体收音机、缝纫机啥的看一看、琢磨一下就能上手。即使修不好也绝修不坏。时间久了，就被这些邻居硬生生的“聘”为楼长。岳母揶揄到：上班时没当上干部，退休后倒当了“官”儿也不知图个啥。
岳父一九四八年就参了军，按理应该算离休，但不知为何享受的却是退休待遇。为此也曾找过公司组织部门的领导，据说因档案材料不全而原部队又多次整编找不到证明人等原因最终没能得到落实。我想这是他平生最不能释怀的一件事。后来孩子们要拿上他的军功章等东西找有关部门问个清楚，被他拦住了。他说：“毕竟我是活着回来了，很多战友还埋在朝鲜呢，比起他们我知足了”。
岳父出身苦，十四岁没了妈，十七岁没了爸。是不到二十岁的哥哥拉扯他及两个妹妹熬过了漫长的岁月。所以参加工作后他便把有限的工资分成几份，尽力的资助还在农村生活的兄妹们。可想而知，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家八口人的生活是何等的捉襟见肘。为此，没少和岳母龃龉。
岳父一生嗜酒，喝酒不问菜。有时，一盘辣白菜，一碟花生米，就够了，甚至一颗大葱蘸大酱也能喝上一杯。平时喝的还是很便宜的酒，好在那时坑人的假酒不多，喝着倒也放心。女儿、女婿们孝敬的酒他是舍不得自己享用的。偶尔几个老哥们儿来看望他，岳父都要岳母弄几个好菜，把好酒拿出来陪他们喝个尽兴。老人习惯喝酒时细斟慢酌，边喝边谈。有时甚至不吃主食，只顾喝酒聊天，喝得兴起时便引吭高歌，锅碗瓢盆都成了“乐器”。一顿饭下来三、四个小时是常事儿。
逢年过节，孩子们聚到一起是岳父最高兴的时候。早早的把象棋拿出来等待着和棋逢对手的二姑爷杀两盘。偶尔也会拿我热热身、找一找感觉，直到我被杀的找不着北才肯放过。无论输赢他从不缓棋，他说：“棋盘如战场，人一旦上了战场还能容你后悔？”
吃饭时和几个姑爷围坐一起，岳父很会劝酒，除了滴酒不沾的我，其他的都“被”喝醉过。而豪爽的老人家让姑爷们醉的同时自己也放开酒量一醉方休，这也为他后来罹患脑出血埋下了伏笔。
岳父还喜欢钓鱼，准备工作很细、很充分。米、菜、锅、各种调料一应俱全，当然缺不了酒。看着他跨上骑了几十年，在横梁上绑着气管子的二八自行车，和朋友们兴冲冲去附近水库钓鱼的背影，岳母却不抱大的希望。她知道，以老爷子钓鱼的水平，钓的不是鱼，而是一种心境。偶尔也有鱼们犯了糊涂，被他钓上来几条的时候，他的腰板便挺得直直的，一如年轻当兵时的样子，嗓门也变得更大，着实的要兴奋几天。如今，他老人家钓鱼的鱼竿、草帽都不见了，只有那个马扎还在。睹物思人，成为岳母念叨的话题。
患病的那些年，岳父静静的躺在床上，无法和爱他的人们交流，子女们虽然孝顺，已很难走进老人的内心世界。但我依然认为他是有意识的，他一定在过电影般回忆很少和我们提及的小时候的苦日子，回顾很少向我们讲述的战争年代出生入死的过往岁月。想他很少示人的那些勋章、证书、奖状，想他九十年人生的得与失……
去年的春天，岳父安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虽然有邻居说这是喜丧，但亲人的离去在后辈心中总是一件感伤的事。虽然这样的别离是人生常律，但挚爱他的人们依然难掩伤悲。他老人家的一生说不上跌宕起伏、成就斐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但他对党的赤胆、忠诚，面对困难的坚毅、刚强，对同志及家人的真挚、慈爱，是留给后人最宝贵的财富。
徐徐清风，绿绿花草，春天不疾不徐的到来了。窗外那两丛“美人梅”又开了，还是那样如党旗般的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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