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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座钟丨徐俊国

来源:《诗刊》2020年6月号上半月刊“每月诗星”栏目

作者:徐俊国,1971年生,山东平度人。参加《诗刊》第22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鹅塘村纪事》《致万物》等。

小狗:致小路和迷雾

我把铃铛扔向虚空。

……世上没有

永不老去的小狗。

月光在湖面上皱了皱眉头。

花瓣、粮食和音乐,

铁锨、大地和悼词。

它用一生,荣获了人的葬礼。

……半个时辰的葬礼。

它陪我回家的泥泞小路,

它陪我穿越的迷雾,

我认认真真,复习了一遍,

又哭着,感谢了一遍。

送一送日落:致新年

弯腰的彩虹,完成了辛苦的弹奏。

我是一架走累的竖琴,

终于可以坐下来了。

虽然命有雪花,但我的靠山是整个春天。

欢乐是木质的,悲伤是澄澈的,

生而为人,总是值得的。

最后一次日落,美如乡愁的日落,

我来送一送。

无论向什么告别,如何告别……

都要有礼貌,仪式感也必不可少。

无论是我们看不清世界,

还是世界让我们看不清自己,

在每一个黑白交替的时刻,

哭着辨认,继续爱。

因为送过日落,

我获得了迎接日出的资格。

古画:致鹤先生

鹤先生找我时,我已藏身于我爱的古画。

逸笔草草之人,

已活得不求形似。

枯木,变瘦。众树,断舍离。

它们替我茂盛过了。

天寒,万物眠,

有人瑟瑟发抖时,也有人

沉浸于明哲保身的欢愉。

加速流淌的生活,

湖水教它放缓了节奏。

迎春花算错了时间,

提前开了。

我在《寒江独钓图》的空白处,

鹤先生,飘雪时,来找我。

最古老的座钟:致亲戚

不谙世事,却熟知隐逸美学,

懂得农耕文明的要义。

窗帘花不是植物,是

一帘幽梦。孤独得

细雨不沾衣,琴声慢。

活得低沉而迷离。

终老山巅,比雾凇多一些仙气。

松下临帖,从没写过“恨”字。

没有过去和将来,

只有此刻。总要爱点什么,

山雀吃完种子,围着花草冢唱歌。

一生穷得山清水秀,

散发着闲云野鹤的青草味儿。

这个人是我亲戚,

住在山里。他以为,

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座钟。

晨练:致露珠圆了

孤山。孤云。孤松。

鸟鸣涧。无亲无故地呼吸。

做完瑜伽,

像做完一次灵魂手术。

露珠,圆了。滴进百会穴。

凝视黄杨的瘤疤,

深呼吸。心无挂碍。

喜极而泣,如孤儿回家。

夜工地:致狗獾

我依稀记得,

它越过的小坡度,其实是

人类的身体。

朦胧的惊吓中,我醒来。

这位毛茸茸的老先生,

若无其事,继续悠闲地散步。

这里是狗獾的领地,

头顶,星辰无言,

见证过种族的生存与繁衍。

这些梨形脑袋,

从没遗传过“拆迁”这个词。

拍了拍身上的花絮和蚂蚁,

我回我家。

家里有吉他、女儿和书房,

一首坏诗,等着我删除。

海边:致红尘滚滚

在红尘滚滚中,如何静默如铁?

我只能这样告诉你,

牛背鹭单腿插入泥沙,以瞌睡抵挡急流。

鸭拓花小如丫鬟,遵从命运的戒律,

从没把牡丹或喇叭花戴在头上。

世代更替,多少纷扰和抱怨,

不及一粒沙子。大海汹涌而来,

总有一种人,可以妥帖地安放自己。

对苦涩的理解:致初心

铁钉陷入老梧桐的腰部,

疼,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环顾四周,

还有更多要解救的事,

我拿着工具,不知从哪下手。

在盛产甘蔗的土地上,

蜜蜂忙着大合唱,

忘了自己的初心是酿蜜。

多么沉重——

我们品尝着类似的苦涩,

我却对苦涩

持有略带羞耻的理解。

心怀善念的人,依然有增无减。

愿鸟嘴里掉下的种子,

是献给荒凉人心的

一粒仁慈。

初雪:致爱的洁癖

众生,皆苦。

第一场雪,如此干净。

初次发生好事那样。

喜悦过度,险些丧失觉悟。

爱我,就发明一种天鹅绒般的忧伤,

天冷,给我围在脖子上。

万物孤寂到聋哑,

我要对着雪花说话。

爱我,就忍受我的洁癖。

世界灰蒙蒙,请你——

心无杂念,

陪我下一场鹅毛大雪。

刹那:致安全感

小青蛙趴在石缝间避险,

我蹲下来看它,

感觉自己也获得了

类似的安全感。

短暂的,刹那间,

浮世的悲痛,

好像添加了糖似的。

青山,这个被罚站的圆锥体,

也被潺潺的流水,

以皱纹的形式,

融化为蓝天。

阵雨:致花瓣与流水

摸着它瘦小的肋骨,

她说,“小狗妹妹病了,

冰清玉洁。”

午后,一阵雨

下进斑鸠的干嗓子,

噎住了。

小孩子的悲情,

格外让人

心碎。我在她掌心,

画了一个天使,

请她握紧。

我拿起扫帚,

低头把花瓣,

扫进三月的流水。

在词语的釉变中接近汉语澄明之境

沈 健

西默斯·希尼说,诗是一种“古老的知识”、一门“特殊的手艺”。这种“知识手艺”就像烧瓷制壶,个人与族群、社会和历史的道与义、情与志、真与奇、华与实,被灵感搅拌,被神性研磨,经由个人化的秘技烧制,诗,这一古老的精神礼品,就在词语的釉变中华丽出窑,悄然诞生。徐俊国,一个来自齐鲁大地的儒雅才子,生活在车水马龙的大上海的浮华与琐碎之中,却把诗学的土窑安排在高古荒寒的远方,一如兰波,“生活在别处”。在地铁、高炉、摩天大楼之外,他要“烧制”一种自己心仪的现实,一种词语釉变的现实。

“一生穷得山清水秀/ 散发着闲云野鹤的青草味儿// 这个人是我亲戚/ 住在山里。他以为/ 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座钟”。

与芸芸大众反向而行,“我的靠山是整个春天”,在想象的澄明之中,他有为数不多的“亲戚”朋友,还有一头“陪我穿越迷雾”的小狗,按照另一套时间法则在运行;懂得农耕文明的要义,并不热衷功名利禄;心怀卑微善念,对别人,更是对自己,不舍心中那一粒种子的感恩。这是物我齐一的纯粹存在,也是天人俱化的诗意镜像。

相对于以往的文本,比如《鹅塘村纪事》《燕子歇脚的地方》等诗集,彼时的徐俊国才情挥洒,语速快捷,修辞华赡,这一组《初雪:致爱的洁癖》有了改观,青春期的才华有余节制不足,浪漫型的放纵想象冷峻缺失,出现了音调降低、成色向稳、材料趋旧、路径更为纯粹的诗写取向。具象的乡村背景和微观的日常书写被淡化,希门内斯、雅姆和弗罗斯特的诗思路径也被逐渐虚化,诗人的锄头绕回到了汉语古典山水与人文意境之间,他似乎要在朴拙与巧慧、小智与大愚、空灵与浑茫的土壤中冶制釉变出一个新的自我。

《古画:致鹤先生》用力有点猛,刻意痕迹太过显眼,但从矫枉过正的视角把诗意地图折回来看,诗,通过高古语调所营构的场域,已经逼近汉语精魂萦绕的性灵和气场、格局与意趣浑融和穆的境地。

这是一种另辟天地的自我放逐,一种复古主义的抒情路向。与当代诗坛唯西方马首是瞻的陌生化、反讽性、晦涩书写相向而行,起承转合之间涌现出青瓷或紫砂品质的诗句,或光而不亮,或釉而不腻,或粗而不糙,或艳而不俗,荒寒的内容溢出了形式的杯沿,空灵的意味沸腾于结构的深层。

在这里,“生而为人”,向湖水学习放缓节奏,从蜜蜂的合唱中听懂自我修行的戒钟;在这里,“心无挂碍”、“松下临帖”、“鸟鸣山涧”、“细雨沾衣”、“万物孤寂”;在这里,苦涩被转成营养,死亡被升华为礼赞,“铁钉陷入老梧桐的腰部/ 疼,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它用一生,荣获了人的葬礼”;在这里,“欢乐是木质的,悲伤是澄澈的”,人与万物之间重构了一种超功利的乌托邦关系。卡尔·曼海姆说,“对乌托邦的摒弃,意味着对塑造历史的意志和理解历史的能力的摒弃”,徐俊国捡起并举起这一“摒弃”,透过克制、优美的长短句写作,他要新建一个诗意生存的患有“洁癖”的汉语釉变高地。

基于此,我以为,组诗《初雪:致爱的洁癖》所展现的境界,是诗人徐俊国“鹅塘村”家谱的历史上溯,是旧时“燕子歇脚的地方”的新时代呈现,作为中古汉语残山剩水的一页,它影印着被疾风暴雨吹散在遗忘之中的传统造像,充溢着一种隐身包浆内部的盎然古意,散发着一种天人合一的生态哲学光芒。

需要追问的是,这种伦理诉求、诗学情感与审美旨趣,是否与当下时代价值具有内在的吻合性?换句话说,这种非主流书写在当下诗歌话语“窑变”创造中,意义与价值是否具有时代的自洽性?与客籍上海的南阳诗人汗漫不一样,徐俊国似乎很少将笔触移向商业化大都市生活。这一点徐俊国有点像当年的沈从文。

诗歌是一种世俗经文,诗学是一种现代心学。现代诗的重要功能就是人心的抚慰与个体的救赎,改善人类的感性生活,教会人类用新的感性去把握世界。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应该感谢徐俊国坚持“要有礼貌”,要有“仪式感”,坚持修炼每日功课:给汉语重上一遍釉,“努力使词语再次匹配经验世界的多重真实”(斯坦纳语)。

诗以汉语代言人的站位示人,吁求汉语赤子,回到源头,沿着著名诗人耿占春所列线路图,“湖进入河,河进入溪,溪进入源头的水”,在污染严重的天地之间,“陪我下一场鹅毛大雪”,纯洁大地,洗涤人间,催发新春。是的,每一位富有责任感的诗人,置身这个时代,都应重建诗国工匠身份,都应在语言的釉变中心无杂念,持戒修行,苦炼技艺,共襄汉语诗歌的纯真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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