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出版于2008年。
《学生时代的周恩来》
作者 徐 忠(江苏淮安)
上接《清风回音》2023第(1283)总第(1285)期 2023年10月14日发
第四十九篇、留学去日本
时值秋季,九月肃霜,天高云淡。一艘由朝鲜驶往日本神户港的客轮,几声长鸣之后,停靠码头。许多来自朝鲜、中国和回国的日本旅客忙着下船。十九岁的周恩来身着中国学生服走在人群中,手里仍然提着走出南开校门时的柳条箱,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出口和前来接他的同学。他走到码头广场中间,茫茫然地不知何处去,正在那儿发愁,忽见一位日本少妇手挽着十几岁的女孩走了过来,急忙走过去,递过一张纸,上面写着日文地址,又用生硬的日语说:“请问接客的人在何处等候?”
日本少妇听到问话,站下来打量周恩来,尚未开口,小女孩却说:“你的是中国学生?”
周恩来客气地答:“小妹妹,我是中国的学生。你会华语?”
小姑娘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才学的几句。”
日本少妇看着女儿和周恩来对话,笑着说:“那边的等候。”手指指远处,领着周恩来朝等候处走去。
周恩来默默地跟着日本少妇和小姑娘,走着走着,远处传来好朋友、东北的大个子吴瀚涛的喊声:“周恩来,我们在这儿,快过来!”喜出望外的周恩来高声答道:“吴瀚涛,我来了。”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忽然又回过头来,走到母女俩面前,鞠了一躬,用日语说:“谢谢。”
小女孩抢着说:“不用谢的!”
少妇也回了一礼说:“先生,走好!”
站在吴瀚涛身边的吴夫人说:“你这位同学真行,刚到日本就和女的搭上话了。”
“他呀,会交朋友,可是同女的交往却总是腼腆的。”吴瀚涛说着就和夫人一起迎向周恩来,并高呼:“周恩来!”
周恩来奔过来,放下柳条箱热情地和吴瀚涛握手拥抱。
吴瀚涛说:“我一直怕你不来,先听说你报考南京的金陵大学,后又听说你要去美国报考圣约翰大学。”
周恩来说:“主要是经济拮据。你是知道的,对教会学校,我一向是不感兴趣的。”
吴夫人笑眯眯地望着这对同学的亲热劲儿。
吴瀚涛顺手拎起周恩来的柳条箱,先对夫人说:“这就是我常对你说的好朋友周恩来。'又对周恩来说:“这就是我的妻子。'
周恩来忙说:“嫂夫人好,谢谢你来码头接我。头一次见到嫂夫人,就空着两手,真是不好意思。”
吴夫人很大方地说:“恩来弟,你可别这样说。同学同窗如同胞,来学要紧。我们都是新一代青年,那些封建的旧礼俗早废弃了。”
吴瀚涛高兴地说:“恩来,怎么样?你嫂子不守旧吧!'
周恩来初到异国他乡的陌生、寻觅、茫然之感,被吴瀚涛夫妇的热情、开朗、真诚的态度所感染,顿时感到亲切、轻松、欢愉,笑嘻嘻地说:“小弟今后就都仰仗兄嫂多多关照了。”
周恩来人缘好,善交往,会处事,朋友多,经过许多同学的多方努力,终于为他在日本东京神田区吹町金岛,租到了建筑工具店二楼的一间六个榻榻米的房间,就是日本人通常称的“贷间”,房东是一位技术本平很高的建筑工匠。负责照管周恩来生活的是房东的妻子。周恩来一到东京,张瑞峰、张鸿诰就把他带到这个“贷间”里,初步安定后,三人在榻榻米上席地而坐,在一个小桌子上,放着豆腐、干丝、凉粉牛肉、鱼片等几样中国菜,并有一瓶中国产的绍兴米酒,边谈边吃。
张瑞峰举起杯,提议说:“鸿诰,我们两人先敬恩来一杯,为恩来接风洗尘。'
张鸿诰举杯说:“为我们三位好友能在扶桑相见而干杯!”
周恩来笑着举杯与二张相碰,笑着说:“三友小聚,吃的家乡菜,喝的家乡酒,深深乡情,浓浓友情,就连渡海东来的八仙也会自叹不如。'痛痛快快地干了一杯。
掌壶的张鸿诰又为周恩来满上了一杯,同时也为张瑞峰和自己杯中加了些酒。
“这日本的豆腐和天津的味道一模一样嘛!”周恩来夹了一块豆腐说。
“你忘啦,日本的文化,包括饮食文化,都是大唐文化的影响。”张瑞峰的话,引起了周恩来的感慨:“可是时至今日,我们这些大唐学子,反而东来学习日本文化了。'
张鸿诰跟着作了补充:“后来者居上,乃规律也。我们中国如要成为西方式的强国,不得不向日本学习。”
张瑞峰话头一转,向周恩来介绍了个人见解:“据鄙人观察,我们留日学子亦非都想学习兴国之道,有人埋头用功,不闻时事;有人好出风头,到处声张;还有人糊涂到底,莫名其妙。”
张鸿诰接着说:“跟我一起在东亚高等预备学校学习的学子,也很复杂。就拿我接触的人来说吧,其中就有进步青年,有改良主义者,有保皇党,还有北洋军阀的暗探走狗。”
周恩来好奇地问:“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哪?”
张瑞峰说:“现在没有谈头,等你进预备学校学习就知道了。”
张鸿诰说:“你入预备学校学习日语的事,我已同单人教授谈了,等你一来就办手续。”
周恩来说:“是啊,我进预备学校学习日语,是当务之急!”
张瑞峰提醒说:“我是过来之人,进预备学校是头等大事,学习日语又是头等中的头等。”他眼睛盯着周恩来,继续说,“我告诉你,官费考试的大学,每门功课都要考口语,你要是过不了日语关,报考任何学校都没门儿。”
张鸿诰附和说:“瑞峰讲得对,攻日语是第一大关。”
周恩来点点头说:“你们讲得对,我是主攻英语进南开的,现在要主攻日语才能进日本的大学!”举起杯,“我敬两位知己一杯,感谢关照!”
接着张瑞峰又告诉周恩来:“我受吴瀚涛夫妇之托,代敬你两杯,一杯是洗尘酒,还有一杯是敬的放心酒,几位好友早替你考虑好了,共同商定,每人每月从官费补助中抽十元支持你。”张瑞峰当场就从衣袋里掏出二十元,递给周恩来,说:“你刚来,开支大,先拿着用,有困难再跟我们说。”张鸿诰又鼓励了一句:
周恩来接过钱说:“我能考取官费就好了。”
所谓“官费”,就是日本政府和清朝政府签订的一个用中国赔款由日本代培中国留学生十五年的协定。周恩来等人准备报考的东京师范高等学校和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等名牌大学,都被指定为代培的学校,只要考取其中的任何一所,都可享受这种官费补助。
周恩来举起杯,未开口,感动的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望着两位同学,望着酒杯,望着钱,停顿半天,点下头说:“谢谢你们,我一定要考取官费大学!”
张鸿诰也凑上来说:“这杯酒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预祝恩来考入官费学校,同干一杯!”三人一起干了杯,都笑了起来。
经过旅途的劳累,人们一旦安定下来之后,总要放松休息。刚到日本的周恩来又与好友小聚,在异国畅饮家乡酒,一旦躺下,睡得就更甜更香。直到朝阳照亮小小贷问,周恩来才翻了一个身,睁开眼,先望望这个小贷间,四壁空当洁净,能放下四张草编的木棉蓝布包边的榻榻米,仅有茶具、小、中间一个火盆;后又看看轻手轻脚准备外出的一名中国留日学生。
此人名叫程桂荣,是天津法政学校的毕业生,瘦长白净脸型,有两颗显得过大的眼球,这时他正准备走,却与周恩来的目光相碰,主动说:'你就是新来的南开同学周恩来吧?'
周恩来望了望旁边叠好的被褥,又望了望程桂荣说:“请问你就是法政学校毕业的程桂荣同学吧?”
“鄙人正是,昨晚回来迟了,你已熟睡,没有惊动你。”
“我刚刚到此,人生地不熟,有幸与程兄同住,还望多多关照!”
“我们同在异国他乡,能共住一室,这也是一种缘分,相互关照是理所当然之事。你是不是起来,有兴趣到中华青年会去玩玩如何?'
“谢谢,我一路疲劳,想再睡一会儿。”周恩来打了一个哈欠,说着又躺了下来。
“是要多睡一会儿,我刚来时也睡了大半天。”程桂荣说着往门外走去。
这时,周恩来住所楼下的房东住所里,男房东外出做工去了,女房东母子二人正在忙里忙外做中午饭。
女房东杉本玉子是位三十多岁的母亲,看看室内的时钟已是上午十时了,就对女儿杉本信子说:“你到楼上去看看昨晚刚来住的中国学生,要不要吃早饭?”
信子丢下抹桌子的抹布,边走边说:“刚来的中国学生喜欢睡懒觉的。”
周恩来从楼上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玉子和信子面前,用刚学会的很生硬的日语说;“早晨好。”玉子母子二人笑了起来。周恩来也跟着微微一笑。笑法不同,想法也不一样。
信子先说话:“我们见过面了,是熟人。”
周恩来听不懂,望着信子发呆。
玉子用华语说:“先生,请坐,我女儿信子说,我们见过面了,是熟人。”
周恩来边谢坐边说:“对对,在码头上,谢谢你们母女的关照!”
信子说:“不用谢,你是我们的房客了,我们愿意为你效劳。”
玉子说:“张先生告诉我们了,您姓周。我们昨晚到亲戚家去了,没能等候周先生,请多多原谅!'说毕鞠了一躬。
周恩来站起来还礼说:“没关系的,我有两位同学陪同的。我叫周恩来,今后请多关照,我要拜你们为师,学习日语。”
信子说:“周先生,您放心,日语是很好学的!”
玉子说:“周先生这么好学,定会学好口语的。周先生的早餐,是不是吃中餐?”
周恩来站起告辞说:“不用麻烦了,我要去拜访一位同学,已经约好了。”
信子问:“周先生,要不要我送你去?”
周恩来说:“谢谢,我知道怎么走,甭送。”告辞走出门外。
信子说:“这位周先生,文质彬彬的。”玉子望着周恩来的背影,赞同地点了点头。
王朴山的住处与周恩来住处相距不远,按照事先介绍的几处重要标志,尤其是用中文标牌的店门、巷道,周恩来顺利地找到了王朴山的住所,远远就听到王朴山正在聚精会神地学习日语,背诵五十音的平假名与片假名。
周恩来闻声,轻手轻脚地走近王朴山的住房门口,说:“好啊,真的要浮舟沧海,立马昆仑啊!”
王朴山闻声一惊,跑出门外,拥抱着周恩来,说:“总算把你盼来了!”
两位同学笑了一阵,进入室内,分开坐下。周恩来叹了一口气说:“我人是来了,可是心还未定下来,比你的学习精神差远了!”
“你家中的困难事我理解。可是既来了就要苦读,日文关不过,一切都不好过。”王朴山深表同情,顺手拿过一本记录簿,翻到周恩来的题词“浮舟沧海,立马昆仑”说,“你这赠余之言,八个大字,就是鼓励我学习的最大动力。”
深受启发的周恩来拿过师友赠言录,翻了翻,看了看,望着空白的封面,征求王朴山的意见:“是否要起一个名字?”王朴山立即赞同,并且拿过笔,请周恩来题写。他想,赠言乃切磋之意,切磋之惠,切磋不忘,就叫《切磋集》吧。于是接过笔,挥毫写了“切磋集'三个大字,又写了一行小字:“朴山东来后三日,余亦追踪至异域。晤故人,诚乐事也。偶造其寓,翻阅书簏,得是册中汇师友切磋之语最多。因取斯二字题其前,寄同情耳,匪敢谓得当其称也。/中华民国六年九月下浣/翔宇周恩来题。”
一直望着周恩来题写的王朴山拿过《切磋集》啧啧夸好:“恩来,你太自谦了!”
“不是自谦,实乃懒病缠身,较之我在南开的活泼样子,实在差得多了!”
“贵在自责,你已有了自知之明,日语难关不难攻克!'
“东来扶桑,好比上了梁山,应该像你这样刻苦!'
'还像在南开一样,我们一同拼搏。闲话暂时不说,我带你到中国餐馆去吃酒糟!”王朴山说着拉着周恩来就走。
一个铅色浓云翻滚的阴天,阴云越来越浓,风也越刮越大,呈现山雨欲来之势。
周恩来快步向中华会馆走来,迎面碰见南开同学童启颜、吴涤非、高仁山等人正跑着喊道:“周恩来,跟我们去公使馆啊,参加抗议日本占领山东胶州湾!”周恩来毫无思想准备,犹豫一下,被童启颜等人连拽带推地跟着走向中国驻日公使馆门前。在此之前,曾发生过留学生因经济困难围打中国驻日公使馆的领事。周恩来也在场,目睹一群无经济能力之国民,叫跳怒骂,对此他表示理解,但不赞成这种缺乏谋划的鲁莽行为。这一次,对日本占领胶州湾,他是坚决反对的,所以虽然是被动参加,但思想上还是积极的。这时风势增大,大雨欲下,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早到公使馆门前的几十名中国留学生,簇拥在公使馆的大门外。为首者高声喊道:“反对中日政府互换文本!”“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应由中国收回!”“反对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众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高呼。还有人高呼:“公使章宗祥,快出来!快出来!快快滚出来!'说着就要往里冲。负责公使馆安全的日本卫兵阻挡学生进入。童启颜等人赶到以后也参与到抗议的学生行列中,跟着高呼“反对把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转让给日本”的口号。夹在人群中的程桂荣,专找不显眼的地方站。周恩来站在众人之中,冷静地注视着一切。
公使馆的邵秘书被迫出来答话:“同学们,公使大人有公务外出,鄙人姓邵,是公使馆秘书,代表公使……”他话未说完就被学生围了起来,有人还动手动脚地打邵秘书。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抗议的中国留学生仍然紧紧围打。周恩来分析,这样僵持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就高呼:同学们把抗议书交给邵秘书,要他转交公使!”经周恩来一提醒,为首的学生把抗议书交给邵秘书。留学生正准备散去,一群日本警察跑了过来。为首的警官用华语喊道:“清国奴,快散去!”众警察一拥而上,又椎又打中国留学生。
周恩来快步上前喊道:“同学们,分两边站好!”又走上前几步,挺身而出,站到警官面前,义正词严地责问:“警官先生,为何出口骂人?”
中国留学生挨着周恩来站成一簇,齐声责问:“你为何骂人?”
一听到责问,日本警察停止了推打。警官思索一下说:“我的喊错了,中国的留学生,快快地散开!”
大雨继续下着,越来越大,众人衣服淋透。
周恩来逼近一步说:“我们中国留学生向中国的公使馆递交抗议书,没违犯贵国的社会治安法!”学生们跟着高呼:“我们没有违犯社会治安法!”
邵秘书乘机拿着抗议书溜进了公使馆。
日本警官朝四周看了一下,看到了中国留学生的一双双睁大的怒眼,吹了一声口哨带着警察们跑了。
一个阴雨天的下午,周恩来住的贷间楼下,正在做饭的杉本玉子对信子说:“今天下雨,天气冷,我做饭,你到楼上把火炉点好,让周君、程君回来有火烤、有热饭吃。”信子拿着引火点炉子的材料、工具噔噔上楼。周恩来撑着雨伞,冒雨回到了住处的楼下,进门就说:“教母,您好!”说着放下雨伞。
杉本玉子笑着说:“不要这样客气。有热饭,你吃吗?”
“谢谢教母,我吃过了。”周恩来找了绳子,晾起了湿衣服,说,“教母,您教我用日语对话,好吗?’
杉本玉子高兴地坐下来说:“我这儿住过许多中国学生,要跟我学日语的,你还是第一个。坐下,我先教你几句。”
周恩来服从地坐下问:“教母,您好,日语怎么说?”
杉本玉子仍然笑着说:“这样讲。”她用日语又说了一遍“教母,您好”。
周恩来跟着说口语“教母,您好',又问“别客气'怎么说。
信子从楼上跑下,站在楼梯上告诉周恩来,日语的“别客气”这样讲。
周恩来抬头望着,跟着说了“别客气”之后说:“信子,你真聪敏,国话讲得这样好!我一定向你学好日语。’
信子走下楼梯说:“这没什么了不起,我是跟你们中国留学生学的。可惜我不认识中国字。”
周恩来笑着说:“我教你中国字。”
玉子说:“信子,快拜周先生为师。”
周恩来说:“别叫先生,我比你大几岁,叫哥哥好了!”
信子亲热地叫了一声:“哥哥。”
周恩来满脸笑容地说:“信子妹妹,哥哥怎么说?”
信子又用日语说了“哥哥”。
周恩来跟着学了“哥哥”。
信子跳起来说:“不对,不对,你应叫我妹妹。”
玉子和周恩来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门外传来张瑞峰的声音:“周恩来在此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说着进了门,拍一下周恩来的肩膀说,“单人教授同意你到东亚预备学校上课了。”
周恩来满怀深情地笑着点了一下头说:“谢谢你!”
张瑞峰说:“我俩还言谢吗?”可是,事后经过了解,不是让周恩来进预备班正式上课,而是先进行试读,如能跟班再正式注册。周恩来能够接受这一考验吗?张瑞峰等人都为他担心。周恩来自己思想是早有准备的,他早就在处处留心攻读日语了。
一个晴天的上午,大约9时左右,红日把小小的贷间照得满屋光亮。周恩来躺在被子里翻阅《新青年》杂志,懒洋洋,似睡非睡。
程桂荣收拾东西准备外出,朝周恩来看了看,想进一步摸摸周恩来的思想底细,就主动说:“周君,怎么样,起来,我陪你弄点小吃,再到青年会转一转?”
对于程桂荣,从言谈举止方面体察,周恩来有些戒备,但还是待他以诚,顺便问一句:“你不上课?”
“这课没心思去上!”
“那你为什么东来扶桑呢?”
程桂荣一眼看见了《新青年》杂志,走了过去,顺手拿过来翻了翻,说:“原来是想一心苦读,兴家救国,现在嘛,还没完全想好。”
“噢,原来如此。”周恩来出于好意,又说,“你看看《新青年》,也许能为你指点迷津。”
“你经常看这刊物?”程桂荣故意岔开话题,拍了拍《新青年》杂志。
“在南开看过一次,没有引起大的兴趣,东来扶桑之后,个人处境困难,至今尚未人学,所见所闻,深有感触,再看《新青年》,觉得自己的许多想法,很值得反思。”周恩来如实地谈了自己的认识。
程桂荣站起来踱步,好像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在套周恩来的话。'同学中看《新青年》的人不知有多少?要是组织一个学习研究会才好哩!”
周恩来反问道:“你来得比我早,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真有兴趣探讨兴家救国之路就可以挑头组织研究会。”
对于周恩来发自内心的话,程桂荣感到可以得到什么,就问:“组织学习《新青年》的研究会,你参加吗?我们两人一起搞如何?”
周恩来似乎感到程桂荣别有用心,就说:“我现在要进补习学校集中一切时间学习日语,争取考入东京第一高等师范学校,其他的组织活动一律不想参加。”
“你不是已经做了南开同学会的评议员了吗?”
“我正想辞去哩!”
程桂荣意识到谈不下去了,就抖抖《新青年》说:“这刊物借给我看看。”说着朝外走去。
周恩来点点头,心存疑团,望着程桂荣外出。
人们在生活中往往有这样的感受,每当有一个具体目标或者是一项具体任务在其努力实现的过程中,总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而时间观念很强的周恩来更是这样。他为了同自己的懒病作斗争,尽快学好日语,迎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入学考试,不知不觉地到了 1918 年元旦。
这一天,阴晴不定。在日本也同中国差不多,对公历的元旦,节日气氛并不浓,仅作为一个纪时纪年的概念,说明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周恩来的元旦活动,看起来很平常,但从时间观念上自我鞭策的修身养性的精神,却与常人大大不同。
在南开毕业时,周恩来曾把自己没能像同学吴峙之那样坚持写日记作为一件憾事。今天,他特意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标准竖式日记本,在“提要”的“修学”栏目中写了“慎则为佛,迷则众生”两句之后,正文这样写道:“中华民国七年也,我的日记就从今日记起,但愿自今日往后,一天不缺,留个纪念。等着老年的时候想起幼时的光景,翻一翻这本日记,想着或者有点趣味。若是说留着事迹给大家看,这个我是不敢想的。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想起从小儿到今,真是一无所成,光阴白过。既无脸去见死去的父母于地下,又对不起现在爱我、教我、照顾我的几位伯父、师长、朋友。若大着说,什么国家、社会,更是没有尽一点力了。佛说报恩为上,我连恩还未报,又怎么能够成佛呢?俗话说得好:'人要有志气。’我如今按着这句话,立个报恩的志气,做一番事业,以安他们的心,也不枉人生一世。”周恩来的这本1918年1月1日至12月23日的《旅日日记》,实际上是他未能考取官费大学而在社会大学里自修社会学的学士论文。
从那以后,周恩来一直想方设法摆脱留日南开同学会的事务困扰,克服自己的懒病,集中精力准备报考高等师范的人学考试。1月2日,同学会干事长童启颜和吴涤非等人来找他,商量同学会的庶务与书记的人选,因为他要复习功课报考高等师范,实在没有闲工夫,便辞绝了。把童、吴等人送走后,周恩来想起了过继母陈氏教字块、背古诗,带他游览两淮的人文景观,讲述本地英雄故事和《天雨花》《再生缘》等小说,又启发他读《三国演义》、《水浒传》……一幕幕童年的家教启蒙的往事恍然重现。于是他从柳条箱中找到了过继母陈氏亲笔写的诗稿本和临终前交与他的示儿画《大鸾大鹏双飞图》,见物生情思故人,他愁容满面,焚好了香,跪了下来,默念诗稿,反复观看《大鸾大鹏双飞图》,眼睛湿润,泪水忍不住往下流着、流着。
张瑞峰、张鸿诰来到室内,见此情景未惊动周恩来,站在一旁观看,静静地等着。
一直等到周恩来情不自禁地祈祷:“娘啊,十五岁时您写的诗,大鸾儿保存着哩。您赐儿的双飞图跟儿一起东渡扶桑。儿记得您啊,您还想着儿吗?”
张瑞峰、张鸿诰也感动得流下了泪,上前劝解。
张瑞峰说:“恩来,起来吧,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记住父母的教诲,也就是尽孝了。”
张鸿诰说:“你现在来日本留学,不就是为了实现大鸾腾飞之志吗?”
周恩来起身收拾诗本和大鸾大鹏双飞图,说:“我本有佛家的报恩思想,可现在我连恩还未报,哪能再学达摩面壁,走那'无生’的道儿呢?”
张瑞峰、张鸿诰走到案边,拿起诗本和《大鸾大鹏双飞图》观赏。
一个说:“这诗、这字、这画都很秀丽。”一个说:“你娘是能诗会画的才女啊!”
周恩来接过诗、画边收边说:“可惜我不才。痴长十九,没成大器。
张鸿诰说:“你马上进了东亚补习学校,不就能进大学之门了吗?”
张瑞峰说:“依我的想法,你进了预备学校,过了日语关,考一官费大学,作为儿子、学子,学了一技之长,也可算是报了父母和祖国之恩了。”
周恩来点头说:“是啊,人的报恩思想总该有的。”
王朴山说:“我也支持你。”
张鸿诰又告诉周恩来,吴瀚涛很关心他,要在最近来东京,同大家一起聚聚,为周恩来提前庆祝虚岁20岁生日。王朴山、张瑞峰齐声叫好。周恩来从三位同窗好友期待的目光中汲取了力量。
左盼右盼,周恩来终于进入东京神田区中猿乐街5号日华同人共立东亚高等预备学校补习日语了。这里是一幢幢的方式立体顶式二层楼房。到这里补习日语的中国留学生,都是为了报考享受官费补助的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和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等大学的。为周恩来授课的单人教授是一位性格很不错的日本老先生。开学这天,周恩来早早起身,同好友王朴山一起到补习学校听单人教授的课。为了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周恩来处处留心,特别注意预习了有关课文的内容。例如他曾试着采用日语汉学的方法,设法了解日语的特色与变化,知道日文的汉字在减少,作为字母的假名却在增多,不仅用眼学,而且要多用耳听,练习听读;不仅要认识书本上的文字,而且要掌握社会上流行的语言。他感到与中文、英文大不相同,很不容易学习。
包括周恩来、王朴山在内,共有二十多名中国留学生听单人教授讲授日语课。这位教授为了适应初学口语的中国留学生的接受能力,讲授日语入门,大部分用中文讲授,重点讲授如何掌握五十音的平假名与片假名,要求熟记,为练句打好基础。他在授课过程中,问:“周恩来,你人学最迟,平假名与片假名都记得吗?”
周恩来站起来作了回答:“能!”
单人教授说:“你坐下,背一遍,好吗?”
周恩来坐下,流利地背诵一遍。
王朴山等中国留学生都投以羡慕的目光,也有人以惊奇的神情,望着、听着周恩来背诵。
单人教授脸上表情由疑问转为喜悦,说:“很好的,你的记忆力大大的好,要好好地学会练句。下课!”
别的学生纷纷走出教室,周恩来却走到单人教授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请问教授,我的感觉发音难掌握。”
单人教授和蔼地说:“开始学异国语言总是这样。我的学华语也有这个感觉,你的学英语就没有这个感觉吗?”
周恩来点头说:“是的。”
单人教授夹起教课本和讲义拍拍周恩来肩膀说:“好好地努力吧!”
周恩来又会意地点点头。
(待续 第五十篇 落榜不落志 )
《学生时代的周恩来》(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出版、全国发行)全书45万字。
编者的话:
《学生时代周恩来》是我国著名党史及周恩来邓颖超研究专家徐忠同志倾注近二十年心血、走访数百周恩来亲属、当事人等、翻阅多地档案资料,严格考证写成的,成稿之后又经党史权威部门和专家审核,最终列入国家出版计划,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并被中宣部、教育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等部门联合推荐的党史及爱国主义教育图书。该书有较大的社会影响,是近现代历史、党史及红色传统教育的重要教材。近期,该书即将重新印刷。经作者授权,《清风回音》公众号将从2023年8月24日起连续刊载《学生时代周恩来》,以飨广大读者。
徐 忠 原淮安市政协学习委员会主任,淮安电视台台长、淮安市广电局副局长、市文化局副局长、淮阴行署文教局副局长等职。资深高级编辑。现年87岁。全国著名的党史及周恩来邓颖超研究专家。著有《童年周恩来》电视连续剧、《奔向春天——青年周恩来》《学生时代的周恩来》剧本,《青少年时期的邓颖超》,《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少年周恩来的学习故事》等。其中《童年周恩来》已拍成电视剧,在央视播出,并获“飞天奖”。《奔向春天——青年周恩来》获得国家电视剧引导扶持专项资金,以拍摄成功已确定为献礼作品。徐忠还著有《中国古代文艺政策史》等。徐忠现在是中国广播电视学会会员、淮安周恩来邓颖超研究会秘书长、江苏省新闻系列高级职称评委、淮安老年科技工作者协会副会长、淮安名人研究会顾问、世界华人交流协会教授级研究员,获省“五个一”工程等大奖三项,获“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
作者通联地址:江苏淮安市淮海北路113号(市委东大院内)6区3幢4号小院 邮编:223001 电话:13861555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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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回音》2023第(1297)总第(1299)期 2023年10月15日发
主 编 :金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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