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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与中国:改变华夏大历史的若干片段
当曹操踌躇满志地站在赤壁矶对岸的长江边时,当崇祯帝歇斯底里地指挥抵御李自成的大军时,当爱新觉罗·玄烨懵懵懂懂地被推上太和殿的宝座时,他们并不知道,在这个历史的转折点,一个微小到看不见的主角,正左右着他们面前的波澜壮阔、风起云涌,改变着他们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
煌煌一部人类文明史,除了征战杀伐,权谋争斗,宗教艺术,文学科技之外,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话题,那就是疾病。由于直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它其实才是食色之外,人类最根本最重大的问题。回顾中华五千年沧桑,疾病,特别是其中的“佼佼者”--瘟疫,曾经无数次在有意无意之间,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
瘟疫,是中国古人对流行性传染病的统称,包括因病毒、细菌、寄生虫和其它微生物引起的各种疾病。根据历代官方和民间的史料记载,从公元前7世纪至公元20世纪,中国大陆爆发的较大规模瘟疫竟达700多次,中国人对瘟疫的抗争也从未停止,中华文明的历史就在这种斗争中蜿蜒前行。
早在上古时代,瘟疫就相伴于人类的左右。只不过当时人口稀少,各部族相对隔绝,疫病没有条件大范围地传播和流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文明的进步,瘟疫也开始深深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黄帝内经》、《吕氏春秋》以及《史记》等著作都阐述了对瘟疫防治的认识。然而在《史记》成书后的300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瘟疫降临了....
东汉末年,外戚和宦官交替专权,黄巾大起义爆发,各地豪强纷起,群雄逐鹿天下,大凡中国人通过小说《三国演义》对这段历史都耳熟能详。然而在胜利者的辉煌功业背后,是生灵涂炭、白骨遍野。根据官方史料记载,东汉桓帝永寿三年(157年)时,全国的在册人口是5649万;而仅仅123年之后,三国归晋时的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年),全国人口锐减至1616万左右。尽管这些不准确的数据没有包含逃亡、隐匿的人口,但是仍能反映当时人口损失的严重状况。除了连年的战争和灾荒,造成这一局面的另一重要原因就是瘟疫。三者相互作用,恶性循环,导演了汉末三国那一出出怵目惊心的惨剧。
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在兵戈撞击与痛哭哀号声中,当时被通称为“伤寒”(不同于现代所说的伤寒病)的瘟疫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并在汉献帝建安九年至二十四年(204年--219年)达到了高峰。当年的亲历者曹丕沉痛地回忆道:“昔年疾疫,亲故多摧其灾,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一时俱逝,痛可言邪!”他提到的这四个人都位列“建安七子”,是当时著名的文学青年或文学中年,却都在建安二十二年的中原大瘟疫中染病而亡。上层文士尚且如此,下层百姓的状况可想而知。曹植在描述疠气流行时就说道:“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对于这一幕幕惨痛的情景,曹丕和曹植的父亲有更为生动的描写。当看到曾经繁华的都城洛阳及其周边地区变成了一片废墟,曹操伤感不已,写下了千古名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而对于他来说,瘟疫带来的痛苦只怕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更多。
建安十三年(208年)冬,曹操亲率大军,和孙刘联军对峙于赤壁,在巨大的优势下却惨败而归。在小说家极力渲染的反间计、连环计、借东风的背后,正是由于一股并不起眼也无法控制的势力偶然站在了孙刘联军一方,胜利的天平才最终倒向他们。这支力量就是老天爷派出的瘟疫大军。《三国志》有多处记载曰:“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先主)与曹公战於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刘)备俱进,遇於赤壁,大破曹公军。公烧其馀船引退,士卒饥疫,死者大半。”从某种程度上说,曹操征服天下的雄心就是毁于这场威力巨大的瘟疫,小小的病菌就这样大大改变了历史进程。
恐怖的瘟疫造就了“医圣”张仲景的横空出世。他为了拯救民间疾苦,“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总结治疗疫病的经验,写成了《伤寒杂病论》,被尊为中国传统中医理论的奠基人之一。然而即便是在张仲景的家族中,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200多口人就有2/3死去了,其中大部分都死于伤寒。医圣对此除了悲痛,更多的也只有无奈。
东汉末年的大瘟疫除了对当时的政治、战争、医学影响巨大外,还对魏晋时代的思想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世界末日般的天灾人祸面前,人们充满了人生苦短、朝不保夕的慨叹,诗歌以哀叹伤感为主要题材,哲学盛行虚无和放达的思想,士族文人崇尚清谈与玄学,给人以心理慰藉的道教和佛教迅速兴起。这都反映了人类在大瘟疫面前的无助和无能为力。
此后的历朝历代依旧难以摆脱瘟疫的侵袭。唐末黄巢起义军攻入岭南(今广东)后,本打算以此为基地长久占据,怎奈何“是岁(879年)自春及夏,其众大疫,死者十三四。众劝请北归,以图大利。”黄巢不得已率大军北返,却所向披靡,并一度攻占了京城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尽管黄巢最终败死于泰山狼虎谷,但瘟疫在逼迫他取得空前胜利的同时,也已经改变了唐末的争霸局面,五代十国的格局初见雏形。
宋金对峙的1232年的大瘟疫又是一场浩劫。当时的金国南有南宋,北面被蒙古压得喘不过气。到此年五月,“汴京(今开封)大疫,凡五十日,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贫不能葬者不在是数,”死亡率相当惊人。短短两年后,金国就亡于蒙古。
光阴荏苒,历史的车轮转眼行进到了明末清初。据《明史》记载,明代从1408年至1643年,共发生大瘟疫19次,尤以明末崇祯年间为甚。与东汉末年相似,明末万历、天启和崇祯三朝进入了一个小冰河期,自然灾害频繁。特别是气候变冷使降雨区普遍南移,导致北方多年的旱灾和蝗灾,先秦晋,再河洛,后齐鲁;加上官吏腐败昏庸,朝廷政策失当,终于逼反了李自成、张献忠。而此时的瘟疫也站到了起义军一方,给岌岌可危的朱氏集团大厦踹上了致命的一脚。
崇祯十四年(1641年),“疫气流行,山东、浙省、南北两直,感者尤多。至五六月益甚,或至阖门传染。”十六年(1643年),京师北京从二月至七月瘟疫大流行,“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据估计,北京城当时的人口在80万至100万,这场大疫就夺走了20万人的生命。而在此期间,明军在山海关外的松山大败于清军,关内的李自成、张献忠则数次死里逃生,愈战愈强。十七年(1644年)三月,就在李自成逼近北京城时,城内却又流行瘟疫,上下一片混乱,染病的明军“鸠形鹄面,充数而已”,丧失了最后的抵抗意志和能力。据现代学者考证,当时明朝连年爆发的瘟疫,很可能就是曾经差点摧毁了拜占庭帝国和中世纪欧洲的鼠疫。当北京内城失陷,刚烈的崇祯帝自缢于煤山时,他是否知道,连小小的害鼠也与他为敌,真是时耶命耶?
最终击败李自成、取代明朝的清王朝也不能避免瘟疫的打击。据《清史稿·灾异志》记载,有清一代共发生瘟疫300多次,甚至连皇帝的生死、皇位的继承也受到瘟疫的影响。
作为一种恐怖的传染病,天花的历史和人类一样久远。中国晋代道士葛洪在其医书《肘后备急方》中记载道:“以(东汉)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乃呼为虏疮。”这是中国关于天花的最早记载。尽管早在大约宋代,中国人就发明了人痘接种术,然而和古代中国的很多发明创造一样,它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推广和发展。直到清代,天花仍然是恐怖的杀手,顺治和同治两位皇帝都没能逃脱它的魔爪。而顺治帝驾崩后,年幼的爱新觉罗·玄烨之所以能够从诸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即位成为后来著名的康熙大帝,除了各方政治势力的斗争和权衡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康熙已经出过天花,获得了对天花的终生免疫力。当满脸痘痕的康熙一手开创他的盛世时,不知道有没有感谢过夺走他父亲、给他带来病痛、却通过他改变了中国历史的天花病毒。
面对瘟疫,古代中国人很重视各种预防和治疗手段,包括顺应时令、改善环境、注重预防、隔离病人、妥善处理尸体、政府义诊施药、普及医学知识、注意饮食卫生和个人清洁等等,并取得了一定效果。然而在大自然的暴虐面前,人类始终是被动和渺小的。于是,就在一次次的瘟疫大爆发中,看不见的小角色却在不经意间,深远地影响了我们的大生活,我们的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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