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了多久，十多年前的那个子夜，在国家大剧院聆听管风琴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沈凡秀演奏管风琴音乐的往事，依然如在昨日，每当想起时，那些恢弘而动听的管风琴音乐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如梦如幻——那个子夜，在国家大剧院偌大的音乐厅里，在中国最大的一架管风琴下面，我聆听了国家大剧院“镇厅之宝”管风琴的首个演奏者沈凡秀演奏的管风琴悠扬乐曲，子夜的音乐厅里只有两个听众，我和北京晚报的音乐记者罗颖。
一个音乐家、两个听众的音乐会，并不是一场正式的音乐会，直到音乐会即将开始，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奇妙的相遇。上一次我在国家大剧院这样不期而至的奇妙经历，还是在大剧院建设的时候——在办公室里采访国家大剧院的设计师、法国建筑师保罗·安德鲁结束后，他说要带我去工地看看。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国家大剧院，却不是去听音乐会，音乐厅还未建成。而几年后的这个夜晚，我竟在一个晚上、在这个音乐厅里一连听了两场音乐会，不期而遇，喜出望外。
那个晚上，我去国家大剧院听澳门乐团的音乐会，因曾去澳门采访过这支乐团，又与指挥演出的音乐总监邵恩熟悉，因此，音乐会结束后我未随听众退场离去，而是在台上台下给乐团拍了些照片，又同邵恩交谈了一些时候，大家正要告辞，没想到遇见了珊珊而来的沈凡秀和罗颖。罗颖说，过两天，国家大剧院开幕国际演出季的管风琴周就要开始了，沈凡秀等大家离开后要在台上练琴，她约好了来采访。我想，那我也留下来，虽然我不像罗颖一样有采访任务，但下意识地感到，这个机遇难得，我期望拍摄到沈凡秀在这个深夜独自练琴的情景。
这架中国最大的管风琴第一次奏响，是在两个月前国家大剧院开幕国际演出季的开幕音乐会上。作曲家叶小纲受国家大剧院委约、专门为国家大剧院的揭幕创作了中国第一部公演的管风琴作品《大剧院序曲》，便是由沈凡秀演奏的。两个月后，国家大剧院举行开幕国际演出季管风琴周，邀请来自德国、法国、荷兰和英国的里奥·克莱曼、福朗斯瓦·埃斯宾纳斯、维尼·马修、布莱姆·贝克曼、文森特·沃尼、温弗·伯尼、弗莱德曼·温侯弗等七位管风琴大师，与沈凡秀一起演奏管风琴作品。
国家大剧院开幕音乐会的管风琴音乐，我无缘听到，后来有一次同叶小纲聊起《大剧院序曲》时，听他说，为了创作这部作品，他去了音乐厅十多次，现场聆听沈凡秀演奏这架管风琴的音效，再回到自己的旋律中去构思他的音乐，挥洒他的那些奇思妙想。叶小纲说，他在旋律中写了一段欢乐的鸟叫声，是用管风琴奇妙的声音描绘的。排练时，执棒开幕音乐会的指挥大师小泽征尔听到这段乐音，竟然有些意外，茫然地望向叶小纲，眼里满是疑惑的目光。叶小纲指点着乐谱上相关的地方说：您看，大师，这儿都写着呢。
小泽征尔大师都听到了意外，管风琴对中国听众来说，更是充满了神秘之感。国家大剧院举行管风琴周，既是开幕演出季的令人期待亮点，也是普及音乐听众平时少有机会聆听的管风琴音乐的良机。沈凡秀曾在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学习羽管键琴演奏和管风琴演奏，归国后一直从事巴洛克音乐的教学与演出，在其执教的中央音乐学院开设“古钢琴与乐队”巴洛克风格演奏课程、“羽管键琴演奏”课程和“管风琴演奏”课程。在管风琴周的几场音乐会上，沈凡秀除了演奏，还担任讲解。
澳门乐团的音乐家已经离去，音乐厅的工作人员将一个演奏台推到了舞台中央，沈凡秀说她要到二楼巨大的琴管下那个演奏台去演奏。听我们好奇和不解的询问，沈凡秀说，两个演奏台弹奏无异，区别在于传递到琴管的发音方式不同，是在舞台上还是在二楼演奏，是看作品的需要。我不知沈凡秀还会不会在舞台上的演奏台练琴，因此先给她在舞台上拍了几张照片。待她往二楼去时，我从下面拍摄了管风琴的整体风貌，才上了二楼。
沈凡秀上了二楼便换靴子，边换，边说，演奏管风琴是要穿专用靴子的。我不懂是为什么，但见她按部就班地准备，担心打断了她，也不好再问。待她演奏时，我从一侧观察，才发现原来琴凳下方竟都是键盘，是用脚来演奏的，我这才明白演奏家要穿专用靴的原因。真正让我震撼不已的，是在沈凡秀突然将双手在琴键上飞速掠过时，那架巨大的琴迸发出来的旋律及和声。因我是在她的近旁拍摄、而不是在楼下的听众席里，管风琴发出的巨大声响仿佛尼亚加拉的巨瀑一般飞流直下，将站在琴下的我完全淹没。
我沉浸在华丽而抒情的管风琴音乐里，完全忘了沈凡秀已开始练琴了，以为正在聆听管风琴音乐会。一曲、又一曲，突然听到一段熟悉的旋律，是巴赫的《上帝的羔羊》，充满悲悯和怜惜，圣洁而宁静，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相机，屏息聆听，直至余音袅袅而去。沈凡秀站了起来，对下面舞台前的罗颖说，因为管风琴同教堂、同宗教血脉相连的关系，管风琴音乐大多是教堂音乐，当然风格是多样的，你结婚了吗？我给你弹两首《婚礼进行曲》，你听听，那又是多么地不同。
门德尔松《婚礼进行曲》优美动人的旋律在国家大剧院那空灵寂静的音乐厅里回荡起来。我从二楼的管风琴下往听众席望去，偌大的音乐厅里空空如也，只有罗颖一个听众立在台前，静静地聆听，欢乐的音符就在这寂静的夜里向四处弥漫开来。最后一个音符响过、余音袅袅之际，沈凡秀转过身，对着台下说，仿佛台下有无数观众——这是婚礼前演奏的，婚礼后演奏的是这一首，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话音刚落，乐曲已经奏响，不同于刚刚那首门德尔松祈祷祝福时的虔诚宁静，那欢快奔放的激情呼唤着、激励着新人和朋友们奔向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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