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成就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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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宋扬

3月26日，国家大剧院在线上直播了殷承宗钢琴独奏会，个人原因，只看了音乐会的后半部。记得央视《音乐人生》两年前对殷承宗专访时，他说“到了晚年，特别喜欢舒伯特”。打开屏幕，殷承宗恰好弹到舒伯特《降B大调奏鸣曲》，就从这儿听起吧。

冥想般的首乐章，速度中庸、奏鸣曲式。篇幅较大，却极有抒情意味，好似圣咏的开篇。该乐章在体现圣洁与唯美的同时，整体气息又让人隐约感到这将是作曲家的收官之作——年轻人聆听此段可寄情于未来；对于年长者而言，比如81岁高龄的殷承宗，用这段音乐追忆生涯、回首往昔，也再合适不过。一段乐曲竟有如此多的意象、功能和表达，不可思议！大师掌下的琴声深沉静穆、思绪纷繁，这意境源自漫长的生活经历、献身艺术的锤炼与积淀。

第二乐章，行板，升c小调。音乐在宁静与舒缓中展开，基调有如生命挽歌与心灵的葬礼，同时不乏对生活的向往。音乐的情感起伏与丰富性不逊于首乐章，却较之更为情真意切、感人至深。殷承宗以允恰的速度、温厚而哲思般的触键诠释此段，气质高贵，让人欲罢不能。

与一、二乐章反差强烈的第三谐谑乐章，洋溢着乐观与进取，如浪花上的戏谑、纯粹的精神欢愉。81岁的钢琴家仿佛还童一般，舞动十指、跳荡纵横，兴奋地扮演这份“童趣”。要知这是舒伯特31岁的作品，然而听来没有一丝违和感，此正是经典音乐不分年龄与国界的魅力。

回到主调的终曲，是热情、欢愉与希望的代名词。超凡的主题喷薄而出，作曲家仿佛已身处理想的彼岸，理想触手可及。殷承宗对音乐速度和触键的掌控都极有分寸，丝毫不见某些青年学子弹此曲时的毛躁与凌厉，棱角都已化作圆融，称炉火纯青似不为过。笔者自己也常弹舒伯特，也曾反复聆听国外名家的演绎，认为大师们对速度和力度的选择十分关键。一曲或一个乐章必先定下基调，再逐一展开内容，不然速度偏快或怠缓，对力道的控制不加思考，任你技巧再高超，音乐也不会好。且大家演释作品，内藏锦绣而不炫技，技术是手段非目的，光芒内敛的钢琴家，你从他头几个音符已能感知。因此，明确基准速度与使用技巧的时机，是优秀钢琴家起码的素养。殷承宗双手条件一般，手掌不算大，手指也不长，但听他弹琴舒服、放心，这首先得益于他当年出国深造并跻身国际大奖的技术功底，同时其自然、醇厚与润泽的琴声背后肯定是对每一首作品悉心的钻研和对生命的感悟。表演到了这个层次，即便有些许错音、着键不实等微瑕，也无抑其“白璧之美”。

该乐章又重现首乐章式的情愫多样化特征。乐观的曲调中，偶有徘徊的阴云和痛苦回忆的侵扰，这也正是经典音乐的优势所在——不由一种情绪统治到底。乐章最后以坚定的热情将所有矛盾化解和统一。殷承宗以他非凡的技艺将尾声诠释得无可指摘，既有舞台效果，也彰显中庸之道——音乐学子们因此不必担心自己的手型、记忆力等先天条件，对音乐的理解以及后天磨炼，才更为重要。

“收官之作”《降B大调奏鸣曲》(作品D.960)也正是当晚独奏会曲目的最后一首，占整场比重的一半。虽只听了半场演出，钢琴家的风采已能领略个八九分——音乐复杂、丰富、细腻。该作完成于舒伯特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乐曲从平静的开头到激昂的收束，好似一不寻常的人生轨迹，是作曲家一生创作活动的总结，被公认为他本人所有奏鸣曲之“冠冕”。

梵高的画作生前无人赏识，索性“画给自己”，画家死后其价值反倒被发现，被凸显。这与舒伯特遗作的命运有共通之处，俩人的遭遇也颇相似，即生前都不能靠艺术“谋生”，身负极其不公的命运却仍旧在创作上耕耘，直到呼吸的最后一刻——所以说“艺术家的不幸，是艺术的万幸”。只是这对艺术家未免过于残酷。

故此，回首生命、写给自己的这首奏鸣曲，与饱经世事、回顾八十载人生历程的钢琴家一拍即合。殷承宗在访谈中对舒伯特作出“纯真、干净、善良”的评价，他的演奏又何尝不是如此——音乐是写给自己的，现在要弹给自己和众人听，其内心本真的美好更能引发他人的共鸣……

第一首返场曲(Encore)演奏了舒伯特《降G大调即兴曲》(作品D.899之3)。因是网络直播，几个音符刚过，看弹幕已有不少“感言”，什么“心灵安慰器”“抚慰身心、直击灵魂”，还有人称此曲为“最爱”等等。中肯！这首流觞曲水般的世界名曲，从哪个地方开始听可说都能被感动，随着精心擘画之旋律起伏，人的身心仿佛受到洗礼。该曲诞生的200年间，经久不衰。它是古典——浪漫转型期的代表作之一，兼有浪漫与理性二者之长；曲名“即兴”是指一时的兴致，随意发挥的意思，因而又颇有上述“不经意间”的自然色彩。

返场曲第二首是殷承宗“箱底”曲目《红灯记》选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钢琴伴唱《红灯记》1968年由殷承宗改编并首演，是我国京剧钢琴化的发轫之作，也是当年最红的“流行曲”。54年后我们尚能听到此曲权威的现场演绎，是怎样的殊遇啊……形象、亲切而隽永的此短曲奏完，喝彩场面竟像大师戴的围巾那样火红、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