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孙千千
4月3日，正值清明时节，春光和煦、绿意盎然，由小提琴家黄滨、钢琴家盛原联手演绎的“光芒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音乐会于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如期举办。本次系列演出将依照作品编号顺序完整呈现贝多芬的十首小提琴奏鸣曲，共分为三场上演。其中，举办于4月3日下午和晚间的两场音乐会，分别演出了十首作品中的第1首至第4首和第5首至第7首。
作为贝多芬弦乐曲目文献中的经典，10首小提琴奏鸣曲中的前9首均作于1800年前后。文学家木心曾言：“懂得树，就懂得贝多芬。”倘若延续这一比喻，那么这些早期佳作无疑处于贝多芬创作的扎根阶段，其中既闪现着莫扎特式的灵动诙谐，又蕴藏着贝多芬式的宏伟力量。这些晶莹剔透的乐思如同一簇跳动的火苗，从前期的明亮欢悦到后期的复杂淳厚，它在贝多芬坚韧的生命中不断翻滚、燃烧，生长为具有燎原之势的灼热巨浪。
令我感到欣喜的是，黄滨敏锐地抓住了这种音乐风格的“生长”，为每一首作品注入了自洽且独到的诠释观念。她并未使演奏者的个人风格凌驾于作曲家的音乐风格之上，而是坚守古典主义质朴洁净的主色调，避免浪漫的绵延拖沓与刻意的技巧展示，较为扎实地实现了技术与深度、保守与洒脱之间的平衡之态。事实上，黄滨对于作品风格的精准掌控能力，早在拿索斯唱片公司发行于2000年的《巴洛克小提琴名曲集》中即有所体现。她的演奏具有一种独特的女性之美，有如汩汩清泉，少有征服之势与矫饰之感，却总能使人于平静中见真诚。
钢琴家盛原现任教于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同时从事钢琴音乐的教学、演奏与研究工作。作为当今中国钢琴“学院派”的翘楚，盛原身上有着一股学者般的从容和随性。他对于音乐的理解总是基于历史的视角，却并未止步于机械地还原，而是以忠于乐谱为前提，对作品进行创造性的重塑。正如他在一次采访中所言：“演奏家不应该纯粹为乐谱服务，而应该为音乐服务。”他的演奏同时闪烁着理性的思考与感性的体验，收放自如、张弛有度，带有一种精心设计却又不失洒脱的高级感。
10首作品中，创作年代最为久远的前三首虽带有习作的性质，却依旧可见贝多芬对于传统技法的研习与考量。他并未完全沿用莫扎特作品中提琴主奏、钢琴伴奏的模式，而是常以对话的形式开展，使二者共享陈述主题的权力。在黄滨与盛原的演绎中，这种交流主要体现在分句间的呼吸与赋格式的模仿。在第一首第二乐章中，钢琴与提琴一问一答、诙谐有致，维也纳式的天真纯净一展无遗；在第三首第三乐章中，二人通过对音量的弹性处理实现了紧张度的积攒、延续与爆发，显露出贝多芬作品中特有的韧性。
在黄滨与盛原的演绎下，创作于1800年前后的第四首展现出了一种内敛的英雄性，黄滨细腻的揉弦与盛原轻巧的连音相互呼应，即便是在动力性极强的第三乐章中，也毫不给人以剑拔弩张之感。与之同年创作的第五首“春天”可谓是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中的典范之作。演出中，从第一个乐句起，黄滨便以长气息的旋律吸引听众走入了春光明媚的百花园，时而春雷阵阵，时而鸟鸣啾啾，温馨动人又不过分甜腻。在诸如第一乐章的颤音齐奏等高难度段落中，二者的配合均可谓默契得当。
通过前五首的探索，贝多芬已然寻得能够彰显其个人风格的着力点，他的崇高与自由、意志与个性在第六首和第七首中得以展露。法国音乐评论家爱德华·赫里欧曾将第七首形容为英雄式的乐曲，它有着堪与《第五交响曲》比肩的力量与欢畅。对于这样两首作品，黄滨的诠释竟呈现出超乎意料的张力，节奏毫不拖沓，结构清晰分明，在钢琴饱满音色的衬托下更显坚定。
曲终人散，余音未绝。在这个疫情蔓延、演出纷纷取消的特殊时期，能够有这样一场动人的音乐会，已然是春天的馈赠。艺术不足以抵挡灾难的侵袭，但却足以为心灵建造一座堡垒，以躲避阴影、以寻得平静。它仿佛在提醒着奔波穿行、不敢喘息的我们，正是在那些连贝多芬都无可奈何的时刻，我们才比任何时刻都更需要贝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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