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圆圆的月儿

Petite Suite, L. 71: I. En bateauLouis Lortie;Hélène Mercier - Debussy: Piano Duets

文 | 莫敏妮

夏日那些白云，已悠悠去无踪，随之而来的是俺们的秋天。景物有了变化，多了一种群山苍莽的随性和浪漫。碧云天，黄花地，在林木与花气之中，在光影流转之间，热闹又欢腾地等到了中秋的到来。中秋节，凝聚了我们对于时序的感情，更寄托着人们的美好祈愿。

古往今来，人类一种纯粹的情感，无不寄托在皎洁的月光上，使得人们面对朦胧的夜空，灿烂的星辰感到惊奇，从而引起思考。诗人大多追求诗歌意境朦胧，虽然也接受如今日新月异的科技。日月轮回四季流转，在严谨的科学分析下，本来的秋祭月应该是在秋分，就像春分祭日一样，但只因为秋分那天月亮经常不圆，就人为地选取了白露和秋分之间的八月十五做中秋节。由于中秋月圆之夜，由于诗人，月亮的意义大大不同了，它不再只是孤悬于太空不解风情的一块圆的东西。

对于大自然以皎月、成熟果子的秋季馈赠，我们该怎样表达赞美？通过艺术作品，可以最大限度地表达我们人类的极致抒情，同时愉悦自己。艺术家是通过什么、从何而来成其为艺术家的呢？也是通过作品。唯有作品才使艺术家以一位艺术大师的身份出现。作品“让大地成为大地”，大地以其无所促迫的谦卑、坚韧、奉献和牺牲承载且庇护一切存在者。歌谣跳数着大地变化的画面，在风铃声中交响。这片土地狂野而又美丽，而我们有幸能直面它的美妙。这片土地梦幻而又妖娆，而我们有幸能直面它的崇高。

Piano Sonata No. 14 in C-Sharp Minor, Op. 27 No. 2 "Moonlight": I. Adagio sostenutoNikolai Lugansky - Beethoven: Piano Sonatas Nos. 14, 17 & 23

红色的明月挂在银色湖面之上/火热的炭火温暖了冰冷的茶水/深夜的松树林/新的一天还没有醒来/繁星高悬在天空之上/这样的夜晚永不会结束（德国民谣《Roter Mond》） 贝多芬的“月光”（Mondschein）尽管并非大师本人亲自标题，但这首他的第十四钢琴奏鸣曲（Op.27 Nr.2）极其珍贵。第一乐章音符以Adagio sostenuto（稍慢的柔板）缓缓流动，是朦胧月色笼罩，是深不可测的水流。作品深得巴赫平均律精髓，营造一派安稳平和的心灵之境。大师们都有自己的独特个性，但绝大多数都喜欢跟你玩音的游戏，只要你警醒就会寻找到。贝多芬也如顽孩，在“月光”乐章中，除了厚重到不可撼动的和弦，他也把旋律线隐藏在流动的三连音之中。在音符之中能不能找到清晰的旋律线，全靠你自己，在条件的满足下，总会在异质中找到相通的。钢琴家们常常在光辉夺目的第三乐章山峰上以Presto agitato（激动的急板）“斗琴”，以超越人类手指速度的激情疾驰。摄人心魄的作品谱写于1801年，正是他的维也纳早年作品，其时他的创作尚未开始“英雄十年”。多少浩荡的青春激荡于其中，我们不知多少人，从这首作品中汲取到神秘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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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第14钢琴奏鸣曲“月光”（丹尼尔·巴伦博伊姆）

2. AndanteNorman Krieger - Brahms: Piano Concerto No. 2 / Piano Sonata No. 1

勃拉姆斯编号Op.1的作品是《C大调第一号钢琴奏鸣曲》，在他19岁至20岁时创作。第二乐章行板尤其感人，温情质朴的旋律在精致的变奏与严谨的和声中颤动着，宛若一首无可比拟的无词歌。聆听时那些往日深埋于心底的情愫必定被唤起。如此美好的旋律来自一首古老的德国民谣，勃拉姆斯、马克思都对此歌谣钟情不已，由十九世纪德国音乐学家楚卡尔马利奥创作。勃拉姆斯注为：“根据古老的德国情歌”，并附歌词：

看月亮悄悄向上爬，兰花，小兰花，它穿过白云游天下。山里的花，房里的姐，最美的玫瑰花。

这首奏鸣曲已显示，勃拉姆斯在年轻时就不仅恪守德奥音乐传统，而且他就是民谣歌者，不可能是别的。此后，他常常引用德国民歌平易、真切而温暖的音调，有意识地发展音乐的民族性。这首奏鸣曲题献给他最早认识的小提琴家——约阿希姆。喜不自禁的小提琴家高度评价勃拉姆斯的音乐：纯真得像钻石，柔软得像白雪。不久，勃拉姆斯携此曲去拜访舒曼与克拉拉这对著名的音乐夫妇，然后是音乐史上永远的美谈：他们因为音乐一见如故。你是否在音乐中听到月光悄悄爬上来，如精灵一样的轻盈？勃拉姆斯的作品，始终让人感受到秋天的温暖，表现出人类情感的深度，这种深度既理性又感性，超越了民族，超越地域，超越时空。

Rusalka, Op. 114, Act I: Mesícku na nebi hlubokém (Song to the Moon)Rachel Willis-Sørensen;Antonín Dvořák;Orchestra del Teatro Carlo Felice di Genova;Frédéric Chaslin - Rachel

月亮啊，皎洁的月亮/银色光芒照耀远方，啊，月亮留下吧，留一会儿吧！告诉我，我爱人在哪里？

只要还有人类，就不会停止歌唱。斯拉夫人感情的维度，可以听听他们的音乐。当我们聆听德沃夏克月亮颂这首抒情的咏叹调时，它以宽广的慢板优美地进行时。想当初，笔者对“月亮颂”还不是那么入迷，而是对他的一首艺术歌曲《Songs My Mother Taught Me》和一首交响曲《From the New World》迷到极致。后来探究竖琴音色，再听《月亮颂》时，却发现只有浓到化不开的张望。女高音从云端上传来的缥缈声音，那是纯洁的化身啊！那纯粹的水仙女披着一身水色而来，无助地对月歌唱。水仙女其实是美人鱼、塞壬之类，属于海洋族群，却爱上人间的王子，那必定要付出她能想象的代价。为什么民族主义作曲家能创作出如此浪漫的音乐，能对月把那些难以企及的感情的旋律抒写到极致。因为在浪漫主义晚期，正是民族乐派兴起之时，骨子里依然是浪漫的。

06:01

德沃夏克《月亮颂》（戈蒂埃·卡普松）

No. 1 in B Flat Minor. LarghettoJan Lisiecki - Chopin: Complete Nocturnes

肖邦的音乐是触手可得的诗，又是遥不可及的梦。回顾肖邦在来巴黎之前创作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浪漫曲”，肖邦形容他的“浪漫曲”是“试图传达一个人在凝视一幅唤起灵魂深处美好回忆的风景画时所得到的印象——比如，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春夜。”而我们知道，秋季皎月更是稀有的美景，因其清朗，因其辽远。在纯粹的美和想象力方面，21首夜曲的创作贯穿肖邦创作的黄金时期（1827年-1846年），作品里到处有影影绰绰的月光影子。

07:02

肖邦Op.48 No.1：C小调夜曲（陆逸轩）

Debussy: Suite bergamasque, L. 75 - III. Clair de lune (Live)Evgeny Kissin - The Salzburg Recital (Live)

从浪漫主义过渡到现代主义之间的印象主义音乐，历史上有一个时刻，画家和音乐家的美学目标被紧密相连。王尔德说，在19世纪浪漫主义者发现夕阳之美以前，这世上一直都不存在夕阳。而印象派音响发现了月光，这样的说法与发行夕阳之美都能自圆其说，从西方艺术方面看夕阳看月光，也的确如此。巴黎有最好的餐厅，餐厅做的白松露是绝佳菜式，侍者用刨刀擦下一片片白松露时的刷刷声都是最美好的声音。

05:21

德彪西《月光》（玛利亚·若昂·皮蕾斯）

德彪西这个浪子，想念家乡，没完成罗马大奖提供的学业就离开了那里，回到巴黎。恰逢印象派艺术兴起至盛行，让具有敏锐触觉的作曲家耳目一新，从而从中汲取艺术灵感进行印象派音乐创作。浪漫主义管弦乐队经常用温暖的弦乐和沉重的低音铜管乐器，表现某种神秘或遥远的东西。而印象主义德彪西以管弦乐队里经常主宰他的织体的各种木管乐器，取代浪漫主义管弦乐队中温暖的弦乐和沉重的低音铜管乐器。他的后面，法国同胞拉威尔也是公认的配器大师之一。

彩云追月中央民族乐团

Colourful Clouds Chasing the Moon (arr. Y. Suzuki for orchestra)Hong Kong Philharmonic Orchestra;Kenneth Jean - Colourful Clouds - Hong Kong Philharmonic Orchestra Plays Popular Chinese Classics (Hong Kong Philharmonic, Kenneth Jean)

谁还贡献与月亮有关的美丽与哀愁的故事？一定是回到感性又浪漫的诗人群体，他们常临风浩歌，笔下不可能无月诗作。所谓江山风月，乃诗人在水边，在栏杆旁吟风听雨抒怀。一年至美处，岂敢忘记《月赋》在天之尽头叹息之音循循而来：“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亘古之间，终归是人性。情感在中秋皓月意象中有无与伦比的重量。我们寄月抒怀，实质上也喟叹隐藏着的一些人间不可能之事，一些不可企及的人与事。人生的一大魔法莫过于“时间”和“距离”的概念，它们如量子纠缠，而量子纠缠是无因果关系可溯的。量子理论的世界也被现实冷酷的时间纠缠着，终归只能是理论的世界。“我望着月亮，却只看到你”，那个胡子拉碴的诗人作家，他说在锡兰蓝花楹的蓝色枝干怀抱中长大的女人，能读懂惊雷。这一句使得我们非常惊讶。我们对锡兰的印象，充满了神秘的热带风情，少不了植物猎人、锡兰红茶、采珠人、桂河大桥和迈克尔·翁达杰的深情笔触。当然，翁达杰更为著名的作品是一部关于沙漠的电影，男人和女人在探险活动中暗生情愫，在沙漠中以生命绝唱一首月亮之歌。理想的爱情大概只是恋人之间的一种向往，一种无法最终实现同时又无法放弃的生命追求。

03:05

《彩云追月》（李贺澄梓）

良辰拽人腿啊！树木摇曳，香草透西窗，满天的星星在听流水的低语。望云中清光不改的月亮，体验天涯咫尺的无奈与浪漫，更听一曲我们的《彩云追月》，谁人在说：“不要忘了山巅，水涯，到处是你们的故乡，到处你们是落花。”共聚此处的我们，有月光，有香气，有相通的普遍感觉和概念，即使身处不同环境用不同的表述方式捕捉和描绘。若是我们深入了解自我，也愿意了解他人，便常会有灵光或火花出现，温暖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