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全能乐团的“时代交响”

文 | 刘雪枫

上海“时代交响——全国优秀乐团邀请展演”，不仅是对全国优秀乐团的一次检阅，也是杭州爱乐乐团交出的一份即将迎来成立15年节点的“答题”。两场音乐会各具重心，“聆听巨人”选择的是柴科夫斯基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和马勒的《第一交响曲“巨人”》；“西子水韵”的曲目俱为乐团委约作品，分别是徐之彤的《亚洲之光序曲》、周天的大提琴协奏曲《水袖》和叶小钢联篇艺术歌曲《七阙西湖》。

3月13日的第一场音乐会无疑相当精彩，观众席两次轰然响起的喝彩已是多年未见。场面的热烈火爆，是为了年仅14岁的钢琴家杜沛达，为了马勒，更是为了乐团整体对音乐的完美呈现。两部经典的诠释都需要强大的能量感，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需要过硬的纪律意识，需要丰沛的激情灌注，特别是马勒，需要的是具有牺牲精神的“献祭”狂热。杨洋棒下的杭州爱乐乐团所发出的惊天动地却层次饱满清澈的巨大声压，将丰田泰久操刀的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的音场效果发挥到极致，弦乐扎实剔透，管乐灵动挺拔，鼓钹的声音也结实饱满。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么精彩的马勒了。如果说一定有意见要提，我的感觉是第三乐章有两处似可商榷。一处是乐章开始的低音提琴独奏，那著名的儿歌主题有着反讽式的模仿意态，似乎不必拉奏得过于规范甚至唯美，要是能够带点机械、蹩脚甚至失魂落魄、词不达意的感觉就更有戏剧性了。再一处便是军乐意象的突然闯入，这其实是马勒的生命密码，是他的潜意识发作，也是他诸多交响曲中的神来之笔。许多指挥家在这里都有比较刻意的强调和特殊的处理，杨洋的处理在听觉上简洁明快，听起来非常过瘾，只是觉得少了某种意蕴，而这正是我在听这部交响曲时所一直期盼的。

我应该把笔墨更多地置于3月14日的第二场中国作品音乐会上，因为这才是我此次上海之行所要考察的重点。之前我特意看了杭州爱乐乐团演出这三部作品的视频，已经是好感满怀，但仍然被现场呈现的音乐效果深深打动。

周天的大提琴协奏曲《水袖》的视频是该作品首演日由王健担纲独奏的，但是青年大提琴家莫漠的演奏更加温柔婉约，细节处理格调高超，将作品精髓展露无遗。如果说三部作品各具鲜明风格，我大致以为，《亚洲之光序曲》有着美国味道的通俗易懂，作为即将开幕的杭州亚运会主题曲，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创作，而且作为一个职业乐团的委约作品，适合在各种庆典场合演出。在我心目中，它足以与刘湲的《火车托卡塔》媲美，但一定比后者更脍炙人口。周天的《水袖》顾名思义，音乐一开始便弥漫着法国式的阴柔哀婉的气息，散发着德彪西的歌剧《佩里亚与梅丽桑德》乐思和配器特质，这是印象主义音乐的水到渠成，已臻自然圆融之境。四个乐章既符合古典主义规范，又多有破围创新之意，神来之笔频现，特别是后两个乐章，描绘性与戏剧性越来越凸显。作曲家的灵感一再引爆，大提琴的状态一骑绝尘，管弦乐推波助澜，无论是独奏者莫漠，还是杨洋麾下的乐手，都以极佳的状态，推动音乐进入“自由王国”的巅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全场如海潮般的喝彩，是对这部中国当代作品的直接肯定，也使我由衷感慨杭州爱乐乐团委约作品质量之高，完成度之好，实在令人欣慰不已。

叶小钢的联篇艺术歌曲《七阙西湖》于我而言早有预期，这更是一部独具匠心与才华的“良心之作”，是作曲家向马勒致敬的《大地之歌》的延续，是渗透了东方意念与德奥诗话哲学元素的心灵契合结晶。音乐的主旨带有晚期浪漫派印记，但是音乐的语言新颖而智慧，调性的运用和配器的繁复以及音色的呈现，都有着强大的技术流支撑。特别是作曲家本身的诗人气质在面对白居易、苏轼、欧阳修、王昌龄、陆游、孟浩然、杨万里、林则徐等诗人歌咏西湖的传世诗篇所表现出来的知音唱和与心心相印，令尘封于历史的诗意被音乐所加持、所激活。担任独唱的男高音薛皓垠、女高音宋元明、男中音袁晨野因为与作曲家长期合作，无疑掌握了演唱由管弦乐伴奏的中国艺术歌曲的方法，这使得他们的声音似乎有了魔力，甚至揉入传统古曲、戏曲和民间的方式，听起来荡气回肠，感同身受。

通过杭州爱乐乐团在“时代交响”展演期间的两场音乐会，我越来越感觉到向“全能乐团”方向发展，仍然是中国乐团的必由之路。杭州爱乐乐团通过两场分量十足的音乐会，已经展现出作为一个成熟的“全能乐团”的形象。当我为周天的《水袖》喝彩、为叶小钢的《七阙西湖》赞叹之时，我坚信由这样的乐团演奏这样的作品，完全可以在世界所有的舞台赢得尊重，赢得荣誉，赢得对中国交响乐创作和演绎的刮目相看。杭州的调性，因为有了杭州爱乐乐团而更高级；中国文化，因为有了《水袖》和《七阙西湖》，更值得令世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