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齐格弗里德葬礼进行曲

日复一日的思念

年复一年的等待

一期一部的经典

本期《尼伯龙根指环》将迎来大结局——《诸神的黄昏》。在北欧神话中，有三位命运女神，统称“诺恩”（Norns），属于“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她们规定着世界命运的走向，即便是神也要服从。三位命运女神分别叫乌尔德（Urd）、威尔丹迪（Verdandi）和诗蔻迪（Skuld），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将来。她们的日常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项是织网，不知道是否是从伏羲结网捕鱼学得的手艺。既然手握裁判世界命运的权力，她们也就成了最大的消息集散地和泄漏源，因此诸神每天都来找三姐妹套话，问东问西。沃坦就是其中之一，经常来求剧透，不过碍于三位命运女神特殊身份，沃坦没有像对付埃达那样对她们使出下半身计量。当然，命运女神也是有自己职业操守的，当沃坦问到自己或诸神的命运时，三姐妹就三缄其口，从不作答。

这天清晨，诺恩三姐妹像往常一样开始新的纺织工作，突然一根绳子断掉，随即整张网碎成渣渣随风而去。这预示着命运已给出最终裁决：诸神的黄昏就在今天，这是不可违抗的命中注定。诺恩三姐妹泄了气，“毁灭吧！赶紧的！累了…”于是今天不上班，打卡回家。

场景转向火焰山顶。齐格弗里德正在与布伦希尔德缠绵，突然间觉得自己寸功未立，连个鱼塘都没有，何以家为？所以决定先要到人间打仗，打下一片锦绣江山，再回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把布伦希尔德娶进门。布伦希尔德表示这敢情好，于是把自己的天马送给齐格弗里德当坐骑。齐格弗里德也摘下指环，戴在布伦希尔德指间，当作两人定情信物，发誓：“我跟你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然后骑着天马下山拼事业。

山下有个人类部落，名叫吉比孔。吉比孔首领名叫贡特尔，冲龄践祚，刚刚继承王位。他有个妹妹叫贡特鲁尼，是个十里八乡俊俏可人儿。吉比孔周围其他部落首领都排着队提亲要娶她为压寨夫人，但贡特鲁妮心气儿高，谁也没瞧上，至今还未把自己嫁出去。贡特尔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叫哈根。记住这个名字，在《诸神的黄昏》中很重要。哈根的爹不是一般的人类，就是尼伯龙根族曾经的首领阿尔贝利西。在上一日，齐格弗里德杀死巨蛇抢走指环以后，阿尔贝利西终于精神崩溃而死，死之前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和阴谋都告诉给儿子哈根。

要说哈根的阴谋诡计比起老爹可算青出于蓝胜于蓝，高明多了。他算准齐格弗里德该下山了，于是提前来到吉比孔着手布局。他向哥哥贡特尔讲述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那可是位绝世大美女，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你伟大的吉比孔国王贡特尔；至于咱们的大公主贡特鲁尼，应该嫁给天下第一勇士，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的英雄齐格弗里德。如此政治联姻，跟沃坦后代攀上亲戚，才能保我大吉比孔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贡特鲁尼不以为然，“我听说过一个八卦：齐格弗里德跟布伦希尔德已经是一对儿了呀！可不好拆…”哈根说，“咱不是有祖传的忘情水吗？请他喝顿酒，在酒里掺上忘情水。保证他把布伦希尔德忘得一干二净…”

齐格弗里德的号角响起，预示着他即将到来。屠龙少年骑着天马踏入吉比孔地盘，贡特尔热情地设宴款待了他。在推杯换盏之间，哈根发现齐格弗里德居然是个铁憨憨，他甚至不知道指环的魔力，居然随手就留给老婆当定情信物了。这时，贡特鲁尼端着一杯酒走了上来，这杯酒已经兑了忘情水。齐格弗里德仰起脖儿，一饮而尽。当时觉得脑袋一嗡，有关布伦希尔德的记忆就消失了。然后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姑娘，脸小、胸大、屁股翘，娇羞的模样为何这么可爱，一切都长在自己G点上。于是向贡特尔提出，要娶你们家长公主，要做你们吉比孔的赘婿。基于厚道不占人便宜的原则，齐格弗里德问贡特尔，“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人呀？小叔子我替你抢来……”贡特尔等的就是这句话，表示道：“不远处有座火焰山。火焰中住着一个大美女，是我的梦中情人。可是我肉体凡胎上不去呀……”齐格弗里德说，“好办，我去把她绑来给你当老婆。”两人歃血为盟，约定一起办婚礼：贡特尔娶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娶贡特鲁尼，到时候让哈根带着所有吉比孔的臣民都来作见证。

齐格弗里德跨马上山，他戴上隐形头盔，变成贡特尔的模样走进火焰去拿人。在那之前，女武神里的大姐瓦特穿过火焰来找布伦希尔德，她从诺恩女神那里得到剧透，“诸神即将毁灭，只有将你手上的指环还给莱茵河的女妖，让金子回到莱茵河底才能避免这一切的灾祸。否则在诸神的黄昏中，你也在劫难逃。”布伦希尔德表示，“天大、地大，爱情最大。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我不还、我不还、我就不还！”瓦特无奈离开。她前脚刚走，一个陌生男人就闯进火焰，二话不说把布伦希尔德捆猪一样扛下山，顺便撸走了她指间的魔力指环。

来到山下，吉比孔人全体出动。庆祝他们的首领贡特尔迎娶白富美，庆祝他们的大公主风光召赘婿。在酒席上，布伦希尔德惊奇地认出了齐格弗里德，但他好像失忆一样居然不认识自己，还当众下跪向另一个妖艳贱货求婚。同时还发现自己被抢走的指环怎么又戴回到齐格弗里德手上。于是她质问贡特尔，“你这个人抢指环就抢指环吗，为什么还要转手送给人？”贡特尔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想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我什么时候抢过你的东西？便矢口否认。齐格弗里德却发话了，说指环本来就是我的，是我屠龙的战利品，我还想问你什么时候从我这里偷走的呢……于是他俩开始激烈交换意见，从互相问候对方祖先，到物理问候对方身体——互薅头发，扣眼珠子，一时间婚礼好不热闹。这时哈根跳出，火上浇油，“你们俩之间肯定是有人说谎了，你们敢不敢对着我的矛发誓？撒谎的那个定死在这矛下！”二人依次对着哈根的矛发下毒誓，这场争执才算告一段落。

众人散去，舞台上只剩下贡特尔、哈根和布伦希尔德。哈根对着哥哥和未过门的嫂子说，“姓齐的那个大猪蹄子，简直就是人间至渣本渣。请嫂夫人授权给我，杀掉齐格弗里德替你出气。”布伦希尔德在盛怒之下居然同意了，还透露给哈根，“他全身沐浴过巨龙血，刀枪不入。只有后心那一处树叶斑痕是他唯一的软肋，在那里下矛才能搞死他。”

场景转到莱茵河畔，男人们都外出打猎。齐格弗里德一人走在岸边，三个女妖从水底浮上来，向他讲述这枚魔力指环的来龙去脉，女妖告诉他，“亲！指环是会给主人带来厄运滴呦！它上面被下了诅咒了唉。破解这个咒语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还给我们呦！我们把它带回莱茵河底，一切灾难就烟消云散；如果不还给我们，你今晚就会就死翘翘的呦！”齐格弗里德嗤之以鼻，“我信你个der。我小伙儿睡凉炕，全靠火力壮。巨蛇我都不怕，我怕你们这个？”说罢，摆摆手飘然而去。众神的黄昏至此如那只混沌中的蝴蝶开始扇动翅膀，隔海的风暴终将不可避免。

时间来到晚上，众人在林中埋锅造饭，齐格弗里德提起日落前河边的奇遇，贡特尔知道今晚哈根要对齐格弗里德搞偷袭，不免有些焦虑。因为将死之人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还给自己抢老婆，甚至还歃血为盟拜了把子。齐格弗里德看他精神不佳，便给大家讲起自己的身世来烘托气氛。在众人簇拥下，他有些忘乎所以，喝一口酒便娓娓道来：从生下来被米梅养大，到铸成宝剑去屠龙，再到如何听得懂鸟语，如何取得魔戒和隐身头盔……此时哈根递上一杯酒，酒里掺了忘情水的解药，齐格弗里德一饮而尽，继续口嗨：取得魔戒后，自己如何得到鸟儿的预警杀了米梅，如何去往火焰山拯救布伦希尔德，并跟她相爱，以及两人的海誓山盟……讲到这里，吃瓜群众手里的瓜全都掉地上，齐格弗里德也惊呆了。他原地发出灵魂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啥？”就愣神之际，哈根将矛从他后心那个树叶型斑痕处插了进去，正中心脏。哈根宣布齐格弗里德之前是对着这柄矛发过毒誓的，说他从来就不认识布伦希尔德，说他们俩是清白的。刚刚他亲口证实自己发了伪誓，理应被处死。这理由逻辑很通顺，当时没人觉得不妥。于是大家抬起齐格弗里德的尸体，排起长队返回城堡。背景音乐便是《齐格弗里德葬礼进行曲》。

布伦希尔德来到莱茵河边，从女妖口中得知所有真相，也明白了当时姐姐没有骗自己：只有把指环还给莱茵河，才能结束混乱、解救苍生。她回到城堡，还是晚了一步，人们已经抬着齐格弗里德的尸体回来，大家抱来柴火，准备给这位曾经的屠龙勇士进行火葬。哈根想要从齐格弗里德手上撸走魔戒，而贡特尔却不允许再有人触碰把兄弟的遗体。于是兄弟俩打斗起来，哈根用匕首刺死了贡特尔。在千钧一发之际，布伦希尔德赶到，并赶走了哈根。然后走到齐格弗里德遗体旁，摘下代表他们相爱誓言的指环，重新戴在自己的手上。她拿起火把点燃柴堆，然后跨上天马，纵马跳到柴堆之上。随着火焰升腾，莱茵河水翻滚上涌，淹没了森林，也淹没了坟场。燃烧的柴堆向着莱茵河中心飘去，三位女妖若隐若现地跳跃在浪花中。哈根跳入水里向柴堆游去，想要在余烬中找到指环，据为己有，结果被水妖拖入河底。真“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烈火终于熄灭，齐格弗里德和布伦希尔德都已化为灰烬，指环也在烈火中也化成黄金本来的模样，沉入河底。吉比孔的男人和女人们看到地平线上升起一道光，在最明亮的时刻，阿斯加德城堡若隐若现，那是诸神和英灵殿的勇士们同巨人族决战。太阳和月亮被两头巨狼吞噬，星星纷纷陨落。过了很久，诸神和巨人在决战中双双团灭。一轮新的太阳和月亮升到空中，莱茵河也退到本来位置，一切都回到原样。诸神的时代结束了，人类将在重生的世界崛起。《尼伯龙根指环》的故事就此结束。

四天前，我们开始介绍《尼伯龙根指环》时，就提到这部剧特别特别长，要演四天才能完成。后来再也没有人写出这么长的剧了：一是因为素材难凑，很难再找到这么长的剧本；二来音乐难控制，再牛的音乐听这么长时间，即便你的钢铁意志受得住，你的肉体也受不了——先问问自己的膀胱答应吗？当年全套的《指环》首演时，台下众星云集，柴可夫斯基花四天看完整部剧后，在走出拜鲁伊特剧院时说：简直就像自己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一样。柴圣都受不了，我们凡夫俗子也不必苛责自己了。

瓦格纳之所以写了这么长，是因为他用了倒叙手法：先完成了《齐格弗里德之死》，也就是最后一部《诸神的黄昏》，觉得有必要交代下齐格弗里德的故事，于是就写了第三部《齐格弗里德》；然后又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布伦希尔德的故事，以及齐格弗里德到底怎么来的，就又写了第二部《女武神》；再然后觉得有必要交代下指环的来龙去脉，便又写了第一部《莱茵的黄金》。前前后后，他用了26年才完成这么一部鸿篇巨著。

《尼伯龙根指环》诞生后的半个世纪里，这部关于权力的滥用、命运的不可逆、拯救和救赎，以及各种形式爱与欲的故事，虽然情节简单，却撑起了巨大的隐喻。瓦格纳的研究者们从哲学及意识形态角度来诠释《尼伯龙根指环》，对它的研究几乎跟我们的红学一样多了。故事的直接来源《尼伯龙根之歌》被誉为德语圣经，其主题是征服与侵略，忠诚和勇敢。在19世纪，德意志民族思潮崛起的大背景下，它注定会风靡一时。其实，瓦格纳就是个不安分的人，他参加德累斯顿起义，维护帝国宪法，在街垒中同市民肩并肩参与巷战；起义失败后被通缉，在海外流亡12年……他是个彻底的德意志民族主义分子，无论是他的诗歌还是他的剧目，无不强烈展现着这种倾向。

半个世纪后，未曾谋面的希特勒成了他的小迷弟。一战德国战败后的希特勒在广播中听到《指环》，他被雄伟的音乐深深震撼后思考道：“为什么伟大的雅利安民族不能统治世界？为什么伟大的雅利安民族要遭受劣等民族的羞辱？”其实，从《指环》这部剧中，是能隐隐约约看到后来纳粹的崛起和覆灭的命运：沃坦使用诡计和暴力妄图得到拥有能统治世界的魔力指环，这种力量本身就有原罪，是被诅咒的。它需要放弃爱，放弃人的本性才能获得。任何希望得到这种魔力的人都将覆灭，其实他们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同时，《尼伯龙根指环》及它的来源之一《北欧神话》，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阐述概括今天整个西方文明的衰败。西方文明统治世界的两个根基：其一，是道德与法治，在神话中以婚姻女神弗丽嘉为代表；其二，是野蛮与暴力，在神话中以巨人为代表。这两股力量是对立统一的：要法治、道德就不可能拥有绝对的野蛮与暴力；反之亦然。然而在文明的扩张中，他们贪婪地掠夺全世界，染指了原罪。就像诸神之神沃坦对侏儒那敲骨吸髓地割韭菜后，沾染诅咒一样。于是沃坦建瓦尔哈拉宫，让女武神们白嫖地上战死的英灵，准备在末日之战中替诸神当炮灰。这就像某些国家疯狂滥发货币，在全球吸血来弥补自己不足一样。其实，沃坦也深知万物兴衰的规律，明白自己也将毁灭，所以尝试自我更新：他与凡人生下一男一女；再让这对兄妹相恋，有悖人伦地生下在地上的代言人。这样他就能以人而不是以神的名义继续维护自己所建立的统治秩序。但这违背了权力的道德、法制基础，最终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力量。这也像极了目前某些国家，在社会冲击下想要进行变革，却被自己所依仗的所谓民主、自由、普世价值所绑架，进退两难，动弹不得。或许这就是命运女神诺恩所编制的宿命之网。

文/茶茶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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