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尔。继颂乐而兴者,为汉魏六朝间之清商乐。窥其理法,比颂乐简明易解。然而清调、平调、侧调,以及长清、短清,长侧、短侧种种调法,皆发雅、颂所未发,亦非短时期所能了解。
考中国音乐,以周之颂乐、唐之燕乐为最难明了。凌次仲有言,由今之俗乐求合古代雅乐,中间隔一燕乐不能飞渡。余研究至此,始信其言之不妄。闰宫主调也,宫逐羽弦也,商角同用也,四犯归宫也,于雅、颂、清商而外,又别树一帜,令人有移步改观之叹。因而废寝忘餐,较研究颂乐尤为苦。
友人谓余曰:“今者科学昌明,要有新知识,古代学说均在推翻之列,君何必自苦乃尔!”余曰:“否,否!音乐之产生,由于造化大法,纯全天然性质,与他种学术不同,非人力所能改造。是故,中西律体皆止于十二,相生之法亦完全相同。古来雅颂清燕诸乐体,乃原理所应有,在古人不过代劳而已,不可认为一时之制作也。况古人既发明于前,后之学者一到相当之程度,还是不肯放过,不如现在多费一分心力之为。愈今也,世界大通,一切事业胥归大同。音乐为直接自然体,当为一切事业之先导,但欲成为新纪元之大同音乐,非将全世界一切音乐完全解决,不足以会其通。尤贯以全世界一切音乐,比较出一至善尽美之乐体以为基本,然后方有成立之可言。若凭一时之风尚,一隅之见解,不知通筹全局,决不能受全世界所公认。纵或强立于一时,亦难保不为后人所不满,是即本编之微意也。”
按,西乐风行于中国不过二十年,势力之增进可惊可骇。海内学者知与本国有重要之关系,乃提倡国乐不遗余力,但数年以来所得效果实属平平,岂真西乐优而中乐劣乎?曰:此无他,西乐为科学性质,中乐为自然性质,有纯驳之难易。一也。西乐有显明之书谱,学者依法研究,无周章疑问之处;中乐无切用之专书,学者有无所适从之苦。二也。倘亦如西法,于乐理有详实的说明,于乐法有精密之谱式,彻底解决,安知进步之速不与西乐同功乎?
统计中国音乐,自产生至今,由变迁而结成体格,足为一乐期之中重心者有六。上古为雅乐时期,常用于开化,为德性音乐。三代为颂乐时期,常用于政治教育与国际,为功业的音乐,丰功伟绩,赫奕史册,收效全在公开。三代以后,雅其名、雅其器而非其实,为帝王所私有,专供文饰夸张之用,儒生、学者存其一二于草莽之中,音乐之重心亦依体格而移易。历汉魏六朝为感想的音乐。北朝多好胡音,会合成体为清燕两乐之过渡。自隋至唐,崇尚美术,别立一体,名为燕乐,振古烁今,登峰造极。自后一降而为金元之宫调,再降而为明清之九宫,虽然成立一体,然而所谓“中和韶乐”、“中和清乐”等,究其内容,不脱一支班笛,其陋可知。而政府复功令森严,不许人民参观仿用,社会所传,仅区区普通丝竹,文明古国竟蒙无乐之诮。
然而告朔之饩犹存,及今整理大小雅俗一律公开。可以收拾者尚有四十八体,乐器尚有一百六十余种,伟大乐曲总在一千操以上;重行编制,设一大规模之乐团,征求海内音乐专家共同负责,酌古斟今,彻底研究,造成有价值之国乐,以与世界音乐相见,安知固有文化不能复兴?然而累卵之危亦莫如今日也夫!
民国十七年江阴郑觐文序于海上大同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