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对82岁的钢琴家、作曲家兼教育家殷承宗而言是一个不平凡的月份。短短二十天不到的时间，这位耄耋之年的钢琴家演出了三场重量级的协奏曲音乐会。今年，他演奏了八场协奏音乐会、四场独奏音乐会。7月7日晚，殷承宗在厦门宏泰音乐厅携厦门爱乐乐团及青年指挥家尹炯杰亮相，上、下半场分别以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和他参与创作的钢琴协奏曲《黄河》，为“2023厦门殷承宗钢琴艺术节”拉开序幕。7月20日晚，殷承宗来到上海，与阔别已久的上海交响乐团合作，在黄屹棒下献上他的代表作钢琴协奏曲《黄河》。7月23日晚，殷承宗在“鼓浪屿的骄傲——2023厦门殷承宗钢琴艺术节”闭幕式音乐会上献演拉赫玛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圆满演出三首钢琴协奏曲，不仅是钢琴家信心、实力的体现，更是经验的印证。作为创作者、首演者、演出次数最多者，殷承宗的名字早已和钢琴协奏曲《黄河》密不可分。1969年，他和中央乐团的储望华等人组成创作组，将人民音乐家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改编成钢琴协奏曲。协奏曲在原大合唱的基础上，以西方音乐中钢琴协奏曲的表现形式浓缩了大合唱的精华内容，展现出一幅中国人民伟大抗日战争的宏伟画卷。在发表于本报的《盛礼洪与钢琴协奏曲〈黄河〉二三事》中，殷承宗深情地回忆道：“《黄河》创作组一成立，我就申请到黄河实地体验生活。盛礼洪是我们创作组的长者，我们都亲切地叫他'老盛’。我们从壶口一直沿着黄河徒步到延安，旅途很艰苦，拉纤、摆渡、爬山、涉水，穿越黄土高坡，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大家并肩前进，深刻体验到黄河船夫在惊涛骇浪中奋勇前进的意志，这正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拼搏精神的象征。我们感受着母亲河五千年的悠久历史，聆听着老区人民英勇杀敌的动人故事……这段不寻常的黄河之旅，对我们的创作起到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些亲身体验我们都写进了《黄河》里。”殷承宗表示，自己一直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黄河》这部协奏曲的创作没有学习过西方曲式是写不出来的，而中国传统的京剧、民乐，在这部作品中也都能听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殷承宗与聂耳、冼星海、马思聪一同成为仅有的四位收入《新格罗夫音乐和音乐家词典》的中国音乐家，而其缘由便是他用钢琴演奏京剧《红灯记》让西方人感到惊奇并由此产生兴趣。殷承宗认为，这就是在钢琴民族化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根据殷承宗个人的初步统计，他演出《黄河》已经上千场，“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以及与越来越多不同风格、年龄的指挥家、乐团合作，我的处理也有了很多新的变化。”比如钢琴协奏曲《黄河》第二乐章在创作时加入了国歌的元素，对于这一主题的处理，殷承宗表示：“星海创作《黄河大合唱》时，包括我们改编钢琴协奏曲时，想着的都是中国要'站起来’。”而如今，中国不仅早已站起来，还实现了富起来、强起来的伟大飞跃。“现在演奏这一段的心情，更多的是自豪。”在演绎《黄河》时，殷承宗经常亲自排练乐队和指导学生：“比如第三乐章'黄河愤’中，很多人的演绎过于轻快。经过一些启发，好的演奏者、乐队很快就能找到感觉。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乐队的水平和很多硬件条件都越来越好了。”殷承宗演奏钢琴协奏曲《黄河》的盛名一定程度上让人忽视了他在德奥古典作品和俄罗斯作品演奏上的重要位置。在这次钢琴艺术节的开幕式、闭幕式上，殷承宗分别带来莫扎特《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和拉赫玛尼诺夫《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这两部堪称经典的协奏曲，与殷承宗都有着曲折而深刻的不解之缘。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除第二十和第二十四是小调外，其他都以大调写成。这些作品音乐阳光、性格乐观、价值普适，故而温暖人心。而这一特质与殷承宗善良乐观的天性非常契合。早在苏联求学时期，殷承宗的老师塔姬安娜·柯拉芙琴科便建议他试练莫扎特，她敏锐地洞察到18世纪奥地利天才作曲家表面欢乐、实则蕴含忧伤内核的音乐性格，与她年轻的中国学生本真性格之间彼此契合、相得益彰。殷承宗在1958年听到《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时便深受感动，“莫扎特的音乐把苦水变成甜水，可能和我的性格有点像。”“文革”末期，尼克松访华“破冰”，社会政治环境对西方文艺形式的拒斥态度一度缓解。在此背景下，殷承宗开始悄悄练习莫扎特《A大调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舒曼《幻想曲》等作品，为西洋经典曲目复苏做准备。2007年，殷承宗制定了涵盖十几首协奏曲的全国巡回演出计划。开启巡演计划以来，他的演出已逾上百场，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也演了几十场。今年是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诞辰150周年，在2023厦门殷承宗钢琴艺术节闭幕式上，殷承宗演奏了拉赫玛尼诺夫《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殷承宗青年时期赴苏联学习西洋钢琴音乐，17岁、20岁分别获得维也纳第七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金质奖章和第二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钢琴）比赛第二名。在“柴赛”中，除了规定曲目——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外，他的决赛自选曲目便是拉赫玛尼诺夫《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殷承宗以这套曲目赢得当年比赛银奖。此后，“拉二”也成了殷承宗的招牌曲目，伴随着钢琴家的海外生涯。殷承宗获得第二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钢琴）比赛第二名
20世纪80年代赴美后，殷承宗一度与在美俄罗斯裔艺术家圈子互动频密。1991年后，他曾几度赴俄罗斯演出，亲历苏联解体的过程，受到俄罗斯音乐文化的深刻影响。用殷承宗自己的话形容，他“一生中经历了所有的运动”。漂泊异国，在文化隔膜与艺术认同的纠结矛盾中，他坚持音乐创作演出，其人生经历、境遇背景、内心感受乃至生命况味与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殊源同构。然而，正是对祖国深挚的热爱和乐观豁达的天性，使暮年的钢琴家做出了不同于拉氏的最终选择。回顾他的“拉二”演出史，殷承宗说，“这部作品，我与很多指挥家与乐团合作过。”其间，俄派指挥众星云集，比较突出的几位有康特拉辛、阿维德·杨松斯（马里斯·杨松斯之父）、阿列克谢耶夫和马蒂诺夫等，乐团则有莫斯科爱乐乐团、圣彼得堡爱乐乐团和基辅交响乐团。2005年，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的伊萨克·斯特恩大厅，他亦演过此曲。在国内，殷承宗与郑小瑛、李德伦、韩中杰和黄贻钧等均合作演过“拉二”。2014年，他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此曲，指挥正是1962年“柴赛”钢琴组冠军、指挥家兼钢琴家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鼓浪屿别称“鹭岛”“琴岛”，这里既享有“音乐之岛”的美誉，又是世界不同音乐文化间交流的一个特例，见证了全球化浪潮下各种艺术价值观念的交汇、碰撞和融合。7月23日，82岁的殷承宗携手38岁大提琴演奏家卓贤、18岁小提琴家苏千寻在厦门市宏泰音乐厅同台演出，这场“鼓浪屿的骄傲——2023 厦门殷承宗钢琴艺术节”闭幕式音乐会汇聚了鼓浪屿老中青三代音乐家，音乐会由青年指挥家尹炯杰执棒厦门爱乐乐团共同演出。殷承宗强调，“传承”是艺术节的关键词。闭幕式音乐会主题为“鼓浪屿的骄傲”，邀请从厦门走出去的青年音乐家“回家”。“鼓浪屿是我的音乐摇篮。”自2021年回国定居以来，殷承宗扎根鼓浪屿，在践行其音乐传承理念的过程中追求音乐的纯粹性。看到现在的文化发展模式多与旅游、经济挂钩，一些人文的元素逐渐消失，殷承宗感到忧心，并在音乐教育实践中始终拒绝商业因素的侵扰，坚持“不让琴声在鼓浪屿消失”。“重要的不是学钢琴，是要懂音乐。”殷承宗表示，接下来他准备做一些提高城市文化水平的美育工作。“我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家乡。”殷承宗与尹炯杰有过多次合作，尹炯杰表示：“殷老师在和我分享音乐的时候，经常会和我讲述一些过去的故事。他更多的是通过一些较为感性的方式启发我，例如拉赫玛尼诺夫的协奏曲，他会讲述他年轻时在苏联留学时的故事，结合他本人的经历将音乐'诉说’出来。”对于新事物，殷承宗始终保持好奇。他回忆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时，院长贺绿汀带回来的一本涅高兹的《论钢琴表演艺术》，其中一句话令他印象深刻，受益终生：“练琴、学琴，最使人高兴的就是找到新的东西。”活到老学到老，现在殷承宗坚持每天练琴四五个小时，他说，“年纪越大越得练，抗衰老，否则就退化得很快。”回忆当年在上音学习的时光，他说：“我是从零开始学的，考入上音之后，上苏联专家的课、准备比赛等，周末练琴时间长达12到14小时。开始我有很多作品需要补课，尤其是法国印象主义和德奥晚期浪漫派的作品。”一天只有24个小时，但年轻的殷承宗学会了一心多用。“我在进行钢琴基本练习时，一边看书一边练琴，甚至可以同时在脚下踩着洗被子。”上个世纪90年代，殷承宗开始研究德彪西钢琴前奏曲，他专门去法国找画家莫奈的画作看，纽约的莫奈展览给他很大启发，他还开始为此收集各类印象派作品画册。未来，殷承宗还有很多事想做、要做，他要整理自己的乐谱、文献，要弹勃拉姆斯极具交响性的《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现在这个年龄像我一样拼命的人很少了……金钱、名利、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感兴趣了，我要活在自己最爱的音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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