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荒废的佛头，凭空出现在城市的中心。
后景中的列车高速驶过，烧烤店、洗浴中心的招牌暗中较劲，争抢着观光客的注意力。
正当我们被这座城市，搞得眼花缭乱的时候，佛像流下两行电子瀑布眼泪，繁忙的城市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哔哩哔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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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在哪？是实拍还是特效？
这条长度仅10s的视频，让300万B站网友摸不着北。
似真似幻的未来都市，浓墨重彩的荒诞和诗意。网友们一遍又一遍地，点下了重复播放的按钮，只为一窥其中的究竟。
直到你遇到评论区里的好心人，一条朴实无华的“科普”，终于解开了你的疑惑：
这确实是一个地图上搜不到的地方。
实际上，这是一座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城市，它的创造者是一名毕业于清华美院的UP主，@黄河山hhs 。
县城版的宫崎骏、社会主义赛博朋克、塑料乌托邦……
他创作的这座城市，曾被贴上过无数的标签，但黄河山更愿意称之为——中华未来主义魔幻都市，更正式的名字是——秃力城（英文名 TOO RICH CITY）。
来了就是秃力人
秃力城，最适合今年夏天的旅游圣地——只要准备好冷饮和空调，谁都能在这里逛上一整天。
这里有着完整的四季流转，黄河山在里面种了很多花，春天的时候，梨花一开，城市便散发出一种暧昧的气息。
游荡在城市角落的飞行器，被命名为“逃逸机”，是飞行器制造厂的失败产品，黄河山形容它们“像一只流浪的小猫咪”。
镜头左转，你还能看到黄河山为秃力城设计的发电站——屋顶的装置，不停向外伸展它的机械臂，一种机械迷城的质感扑面而来。
继续探索，在密集的住宅区里，还藏匿着黄河山埋下的浪漫碎片：
逼仄的小巷里，5台电视机被调成了同一个频道，画面中，循环播放着20年前的好莱坞青春电影。
在港式建筑中，缓慢走来的HelloKitty，让人忍不住想起动画《红辣椒》中，盛大的梦中游行。
中式风格的建筑群，加上天马行空的元素，让黄河山的作品产生了一种“超现实”和“市井”叠加的奇妙化学反应。
除了交错的场景，秃力城还容纳了黄河山很多不着边际的，房地产构想。
这里有承载着秃力城文艺启蒙作用的，广场舞培训基地；
有心思缜密的臭豆腐店：“每到饭点，老板就打开楼体正面的巨型风扇，向十公里内的食客进行气味的宣传”；
还有在万米高空上，不间断向秃力城居民，发起碳水轰炸的“食欲促进机”。
而秃力城里最繁荣的产业，大概是洗脚城，你总能看到足疗店的招牌隐匿其中，黄河山还搭建过一座足疗店的圣地——“好望脚”。
在黄河山的构想中，“这个足疗店最大的卖点，就是它有一位88号技师—— 一位资深的老中医”。
而“88”这个数字之所以可以和“专业、资深”挂钩，则来自于黄河山在广州按摩店的一次亲身经历。
当时朋友带他到按摩店后，悄咪咪地跟他说，“这个店里面，最年轻的技师是1988年的”，“然后我就觉得这个地方技术一定非常好”。
那么，足疗店为什么会这么多？
在黄河山的设想下，秃力城里生活的人，很少会是一线城市的白领，他们更多的是三四线城市的普通人，而去足疗店、按摩店，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线白领喝咖啡、吃贝果一样习以为常的事情。
《好望脚》
在秃力城里，唯一缺失的东西是“地面”，“秃力城特意没有渲染地面”，黄河山说道。因为在他的设定中，这座城市的地基，是每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秃力城这座虚拟城市，不仅有着独特的美学风格，还有着细腻的世界观设定。
仅仅是文章开头提到的作品——《大佛每天流泪800次》，就能展开一段独立的故事。
根据黄河山的解说，之所以城市中会出现佛头，是源自于大规模的城市建设。
“大佛的身体被建筑物不断侵占覆盖，而且经常有人从楼上往下倒水，在佛头上留下一道道水迹显得格外凄凉。”
而大佛的电子瀑布眼泪，则是黑心旅行社有意为之。
旅行社为了开发旅游专线，承包下大佛之后，就在佛头上安装了电子屏幕模仿大佛流泪的样子，“对外宣传这是一个为苍生流泪的灵验大佛”。
“从此，这座古老的大佛每天都要上演悲苦流泪的戏码。”
“还是人民群众会玩”
在秃力城里远眺，你就会发现，这里的蓝天总是“不太蓝”。
这种“不太蓝”的蓝天，也是黄河山有意为之的。
“这来源于我家乡的那种感觉，在珠三角小镇上，密密麻麻的小加工厂，让空气带着一种泛白的质感，阳光照在颜色鲜艳的塑料上，就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诗意。”
对于黄河山来说，如果秃力城真实存在于地球上，那应该就是在珠三角的某个工厂区里。
在家乡“取景”的作品之一
黄河山的家乡鹤山市，是广东省一个50万人口的轻工业小城。
在黄河山的描述中，“整个城市的面貌有点像城乡结合部，皮鞋厂、雨伞厂等等，有很多小工厂散布在城市的腹地，也有很多外地来打工的人生活在这里”。
评论区的黄河山老乡
黄河山也会调侃自己是“土狗男孩”—— 一种来自小镇的、拒绝屈就于传统生活模式的性格特质。
对于“土狗男孩”来说，小城镇的社会评价体系理解不了他们，但是去到大城市，也无法和大城市产生紧密的情感连接。
而对于黄河山来说，在人生的很多节点上，他都在亲身演绎着“土狗男孩”。
清华毕业之后，黄河山有过一段打工生涯。
他被一家处于上升期的快消品牌，挖去做设计师，每天在相似的需求和作品之间打转。不到一年时间，黄河山就辞职了，但是在回忆起上班生活的时候，黄河山依旧形容那段经历——“像坐牢”。
而回看自己清华的同学，要么进了大厂，要么开始创业，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齐刷刷进入了光鲜亮丽的精英生活。
黄河山也曾尝试过父母期待的生活——回到家乡，当老师。
2018年的时候，黄河山和父母一起凑了启动资金，仰仗着自己清华的学历，在深圳办了一个绘画培训班。但这种生活还没坚持到一年，黄河山就被消耗得不行，春节后关了画室，还是决定回北京，搞创作。
再后来，黄河山的清华毕业证，也在一次搬家中遗失了，靠着名校光环闯荡社会的生活，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
这条视频里的素材，都是黄河山在老家拍的
除了在职业选择上，践行一种“土狗男孩”的生存法则，黄河山观察世界的方式，也有着一种反学院派的叛逆感。
大三的时候，设计系的黄河山在旁听建筑系课程的时候，翻到了一本名为《向拉斯维加斯学习》的书籍，为他之后的创作找到了锚点。
在这本改变建筑史的著作中，作者以拉斯维加斯的广告版、霓虹灯为例，指出这些尺寸夸张、极端商业化的设计，恰恰反映了一种平凡、活泼、充满烟火气的群众的审美取向。
向拉斯维加斯学习，就是号召建筑师们同群众对话，接受群众的品位和价值观。
虽然行业不同，地理坐标不同，在这本50年前的建筑系经典中，黄河山还是看到了，如同家乡一般的，无数中国人扎根的小乡镇。
后来，黄河山花了2、3年时间，游走在北京、广州、深圳这些超一线城市的城中村里，去观察和收集那些被忽视的民间设计作品。
这些设计作品，有的是小商贩们亲手制作的、充满个人风格的广告招牌。
有时候是一把被称为“摆摊神器”的雨伞——你既可以转动雨伞，形成一个灵活的展示架，又可以雨伞一收，迅速跑路。
还有的时候，在城中村狭窄的小巷中，街道两边伸出的一些穿着渔网袜的腿，这又构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广告招牌”。
黄河山在一席演讲上画的示意图
城中村的人们，最大化利用着手头的材料，他们的出发点是节约成本、提高效率，结果却创造出了远超人们想象的“设计作品”。
“土味儿、生猛、廉价但又简单实用。”
黄河山在这些小广告中，看到了劳动人民的生存智慧。他将这些蓬勃生猛的文字招牌，汇聚在一起，最终收获了《野生设计》这部作品集。
而在考察《野生设计》的过程中，黄河山发现，除了这些用于传递信息的野生设计，在城中村里，还存在着大量的“野生家具设计”。
他们都是城中村里的人们，就近取材，根据生活需要手工制作的小板凳。
这些小板凳，有的是修理自行车的师傅，用月饼盒盖子和四个轮子，焊接而成的。
自行车师傅的小孩，在把玩小板凳
还有一个由钢条拼接而成的小凳子，凳子中心嵌着一个“林”字。
这个凳子是一位林姓师傅年轻的时候为女朋友制作的，后来女朋友也变成了师傅的妻子。
2017年参加「深港城市建筑双年展」的时候，黄河山将这些小板凳带到了展会现场，这也就是他第二个代表作——假宜家。
“这些小板凳，它既可以当一个实用的家具，它也能是一个，记录城中村生活和文化的文献。”
通过这次展览，黄河山做出了第一个虚拟建筑作品——全家家居（假宜家）。
假宜家之后，黄河山又着手构建了一座更大的城，也就是现在的秃力城。
“我把它称为——蓬勃生猛的塑料朋克世界”，黄河山说道。
“塑料本身是一种非常廉价的材料，但正是这种廉价的材料，为广大的人民群众，解决了非常多的生活问题。秃力城也是这样一个世界，秃力城的审美，就是一面镜子，它映射了整个中国人，在改革开放以来，这段时期的一种精神状态。”
黄河山的终极梦想，是“用现实世界里的碎片，在一个平行时空，通过一种哲学，建造出一个荒诞、但又更真实和浪漫的世界”。
谁想住进秃力城？
秃力城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又是一个充满真实感的开放世界。
网友们在观摩这座城市时，常常像是一个拿着放大镜的福尔摩斯，乐此不疲地捕捉着现实世界的影子。
很多人都在黄河山的作品中，看到了自己的家乡。
毕竟，秃力城里所有的建筑，都是黄河山通过实物照片，使用设计工具拼贴而成的。
这些建筑照片，全都来自中国的城市和乡镇，绝大部分是黄河山在采风过程中实拍的，还有一小部分是网友主动提供给他的。
用真实的图片，构建虚拟的中华都市。这个创意也让黄河山的作品，常常碰上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情况。
“曾经有营销号盗了我的图，配文说这是「现实中的赛博朋克」，结果评论区很多人就在问，这个地方到底是哪，然后这个博主也答不上来。”
“后来又有网友把我的作品，投稿给了一个科普博主，想让对方找出图片里城市的真实位置。结果这个博主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最后只能草草得出结论——这是网上一个好事者P的图，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黄河山评论区的网友也在整活
秃力城的存在与否，到底要靠什么来定义？
对黄河山来说，他希望秃力城，能成为大家美好回忆的一个载体。
2021年的时候，黄河山就着手开发了秃力城在虚拟世界的地产项目。
他把这个小区命名为“不秃花园”，寓意着“不用熬秃头，就能在这里拥有一套自己的房产”。
购房的居民，不仅会获得定制的房屋所有权证，节日的时候，还能收到黄河山为业主制作的节日祝福。
“不秃花园”里还办过虚拟人婚礼，黄河山作为业委会的一员，贴心地给来宾派发华子（名牌香烟）。
而“不秃花园”里举办的最重要的活动，还要数黄河山为爸爸办的画展。
黄河山的爸爸妈妈都是美术老师，他们接受的是苏联式的传统审美教育，和互联网始终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小的时候，三个人还有着很多的共同爱好：一起画画、一起养花养草。后来随着秃力城的出现，黄河山和父母之间的沟通成本也被拉大，距离也逐渐被拉远。
黄河山也曾给家人看过秃力城，结果得到的评价就是 —— 丑。尤其是黄河山的妈妈说，“这做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破房子？”
有一阵，黄河山做了一些元宇宙项目，发在朋友圈，爸爸看到就问他元宇宙是什么，黄河山觉得解释不明白，就直接敷衍着说是“打游戏”，父母一听更觉得他是在不务正业。
但是黄河山也知道，父亲有一个办个人画展的心愿，一直没实现。
后来，黄河山就在秃力城里做了一个虚拟的空间，起名为“秃力云水居”，把爸爸的山水画的原图摆了进去。
云水居是黄爸爸的艺名
里面有黄爸爸的个人介绍，有黄爸爸和妈妈常去的海边，黄河山还邀请了很多朋友，一起前来看展。
黄河山一边教爸爸操作电脑，一边带着爸爸在“秃力云水居”里线上逛展，爸爸这才对黄河山的创作，有了真实的触感。
对于黄河山来说，爸爸的画展，就是秃力城里一个重要的切片。
“秃力城这座虚拟城市，是由无数个切片组成的，每个人观看的角度不同，就会获得不同版本的秃力城。当所有人的版本组合起来，才是完整的秃力城。”
“秃力城真正的建成的象征，是在大家的脑海中能呈现出来。”
B站的网友们，显然也没辜负黄河山的期待。
越来越多的网友，主动给黄河山提供家乡的建筑图片，希望用于秃力城的城市建设，还有更多的人，开始为秃力城撰写番外故事。
对很多人来说，秃力城已经远不只一座数字媒体上的虚拟城市，这里已经收纳了太多人的情绪和回忆。
就像黄河山说的，“秃力城作为一个虚拟世界，在物质上是不存在的，但我认为判定一个东西是否存在，是看它是否在人的心里面，留下了印记 ”。
这个虚拟的城市，正在变得越来越真实。
作者 | 呢益泥
编辑 | 小胡
运营 | 榕榕树
